这是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鎏金镂空铜球,上面雕琢着七个神态各异的仙女,似乎是一则引人入胜的神话故事。下面坠着光彩流溢的璎珞流苏,正是闺阁女子最为喜爱的精致华美。
卫茈炎纤长的手指划过优美的线条,圆润的宝珠,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她已经盯着它看了许久。刑素君完成她手腕上最后的包扎,安静得看了她一会儿道:“公主你似乎很喜欢这个。”
卫茈炎收回神思笑道:“我觉得上面的仙女美丽而且十分传神。我小时候很喜欢听神话传说,听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刑素君亦笑:“你为什么要设计朱少卿,致使自己受伤呢?”
卫茈炎抬起头望向她:“是皇后让你来问我的吗?”刑素君不置可否。
茈炎微笑起来。皇后曾经问过那天的真相,但是她坚持自己的说辞。很显然,她的态度激怒了她,她撤掉青桑宫里大多数人。这其中的原因不仅仅是她的言行有悖妇德,也因为她将她的太子高怀黎陷入危险。
扪心自问,把自己的亲弟弟置于险境,她确实不负责任。不可否认,在设计这个陷阱的时候,她确实存在赌徒心理。如果计划成功,这会促使朱理暂时失去某些重要的实权,对皇后与太子大大有利。她相信现在太子的东宫和皇后的玉阳宫里一定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在这件事上取得最大利益。
朱思不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是朱理会,朱家也会。
刑素君与朱瑛有难以启齿的关系,她有没有同情朱家的地方呢?皇后如此信任她的原因是什么?
茈炎把小球放到刑素君的手里:“这个送给你。你不必谢恩,我只是谢谢你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照顾我的伤势而已。”
刑素君握着铜球不知所措。茈炎视线飘忽,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宫里,永远都价值连城的金玉珠宝,绫罗绸缎。这跟我以前的生活相比就是天壤之别。我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刑素君迷惑地看着她,茈炎笑道:“我不小心听到朱思和别人说了什么,我觉得说的是他们在争论一些非常隐秘的事情,但是我并没听到什么。可是他……”
刑素君问道:“公主的意思是有关于朱思曾经做过的事情吗?您真的没听到什么吗?”
“是的。”茈炎眯着眼笑了起来,“我倒是很想知道,似乎有人看到你身着男装在城西的昌德坊出没,你又在干什么呢?”
刑素君努力平稳语调道:“公主你误会了……”
“也许有所误会,不过你不对皇后添油加醋说出你的看法,我也不会让她对你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刑素君沉默良久,然后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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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园是坐落在枢都西北角的某位前朝官员退休前修建的府邸。重峦叠嶂,池沼河道,桥梁铜亭,走走停停,总可成为一幅风景。听到淙淙流水咏唱自然的语调在古朴可爱的小桥下流过,千山万壑的宏大藏匿在嶙峋怪石层层叠叠的想象中。如果主人和客人更喜欢走在木石铺就的走廊而不是随性高低屈曲的小径,那也是美妙的体验:透过方圆各异、饰以格栅花鸟祥云的小窗,油然生出这是一幅被精心装裱的图景的错觉。
从今晨始,米粒般的小雪吓得越来越大,渐渐地覆盖了每一怪石,每一小桥,覆盖在青翠的松柏和枯黄光秃的草木上。
朱俣在这个园中摆下清酒和点心,在铜亭里烧起火盆,在脚上随意地盖上一条毛毯,安静地等待来客。
不多一会儿,竹帘卷起,从亭外走进两个人:少府朱霸和治书侍御史郭勋。朱霸对他点了下头,便坐在亭子的另一边,自斟自饮。郭勋一板一眼地用官场上的礼节向廷尉行礼。朱俣温和慈爱地让他坐下,郭勋依然是拘谨地使用端正的坐姿。
朱俣、朱霸相对而视,哈哈大笑起来。朱俣笑道:“仲章不必如此拘束,就当和你朋友在一起就好了。”(郭勋,字仲章。)朱霸亲手为他倒了杯酒,郭勋羞涩地笑着恭谨的伸手接过。
一仰首,清凉醇厚的米酒灌进喉咙里,灼烧了喉咙,清醒了他的头脑。郭勋心中着实挂心在牢中的匡致平,郭勋的表姐因为他高烧腹痛而焦心不已。
可是朱霸先前半哄半骗把他引来这里,现在却一言不发,郭勋便明白他不应该表现出一幅急切的有求于人的态度。
郭勋听着朱俣和朱霸说着国内外的奇闻志怪,不时点头,发出会意的笑容,心里渐渐焦急起来。
朱霸兴致勃勃道:“民间传奇的侠士往往身负绝技,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我曾经是不信的。不过现在倒是有几分信了。”
朱俣盯着郭勋的眼睛道:“仲章不知有没有听过燕羽行,这个名号呢?”
郭勋迷惑地回答:“不曾。燕羽行是谁?”
“他难道不是郭氏族人蓄养的侠客吗?”朱俣追问道。
郭勋思索道:“郭氏族人也像其他世家一样收留文士侠客,但是似乎并没有能够上天入地的奇人。”
朱霸看了他一眼,对朱俣道:“你就别再想那个人了。就算他有怎样的大本事。也快归西了。”
朱俣皱着眉头沉默许久,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一般,又温和舒展开。他捻了一小块点心放在嘴里,轻抿一口酒。皇后扣着朱思和太尉朱理扯皮好几天了,最大的分歧点就在于皇后想把卫尉和光禄勋换人,想要填补一位御史中丞。后一个要求还好说,前一个要求便等于要把宫城内外的治安权力全部放弃。
他的老爹如今因为朱思闭门自省,朱俣作为最年长的二儿子责无旁贷出面保证大侄子的安危和整个家族的最大利益。
朱俣敲着席面沉吟许久,郭勋注意到他的厚唇严丝合缝地紧靠一起,变得越来越薄。不知何时觉得,郭勋竟然觉得这幅场景有几分滑稽。但一联想到朱家的权势,除了对朱家子弟恭敬奉承,其他的方式都是不明智的。
朱俣终于道:“我希望郭公子能帮我做件事。你亦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我可以做到的要求。”
郭勋低下头惶恐道:“小子怎敢提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