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请坐。”莫夫人打开火折子,素手点了两盏蜡台,方才落座在太师椅上。
这架势,沈璃韵本来还怕惊到人家,看来是早有准备了,是算准自己要来找她?
“你在等我?”沈璃韵问道。
“是,”莫夫人坦言:“我在等你——沈璃韵。”
“你竟然知道我的本名?”她有些惊讶。
莫夫人莞尔一笑:“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若是有什么问题,大可来问,难得云飞不在府上。”
问什么?莫夫人的苗疆玉?为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为何要在此处等自己?要问的太多,一时之间,沈璃韵倒像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黄锦觅看一眼沈璃韵,淡淡道:“莫夫人深居简出,如何知道我二人的真实身份。”
“我只知她是小韵,至于你——我怎知你从何而来?”
对于莫夫人的快人快语,黄锦觅也只是笑笑,并不介意。
“你可认得我母亲?”沈璃韵急道。
“当然。”莫夫人爽快答道,“你和你母亲很像。”
“那,”沈璃韵一双眼闪着无限希冀,小心翼翼问道:“我母亲,可尚在人间?”这话一出,沈璃韵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满心期待着自己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这个,”莫夫人略一思忖道:“我上次见姑姑还是在出嫁前,也就是…两年前,她现今在不在人世,我也不好说。”
两年前?沈璃韵满心欢喜,这么说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母亲根本就没有死!
莫夫人看沈璃韵脸上掩不住的欢喜,道:“你们以为,姑姑早就在沈家染病身亡了吧?那不过是和沈逸安的一个协议罢了。”
“什么协议?我父亲也知道母亲尚在人间?”那为了什么?为什么好好地要母亲称病去世呢?这么多年母亲为何又音讯全无?
莫夫人却没有回答,只静静看了一眼黄锦觅,问道:“他真是你未婚夫?”
“我…”沈璃韵刚想做答,黄锦觅断然道:“是。”
沈璃韵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很进入角色。
莫夫人稍稍后倾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来——“说起来,我都有好些年没回去了…”
莫夫人本名龙佳澜,生在南疆阿里县,童年时的她,听得最多的,便是祭祀圣女龙冰那一年,苗疆空前的动乱。
苗疆人崇拜神明,尤以天神为甚,每隔五年,便要进奉圣女祭拜天神,然后再由族长在适龄女子中抽选一位做新的圣女。圣女每日在神殿参拜、侍奉神明,为了保持身体洁净,不得与外人接触,满五年后经由圣火,献与神明,说穿了,便是活人火祭。虽然残忍,但是百年流传下的规矩,族人虽然无奈,却也无力反抗。随着长老的更替,几大长老对于族内很多事项分歧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对待祭祀圣女一事上,但为了苗疆的和睦,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团结。直到了要祭祀圣女龙冰这一年,矛盾终于爆发了。
龙冰本是月明长老的独女,当年被选为圣女,月明长老就颇为不满,带领一些新进长老倡导废除旧制,不能再愚昧祭祀少女,白白浪费人命。而以星灿长老为首的几大长老,则依旧坚持旧制,不肯革新。祭祀之日一拖再拖,正当两派胶着不让时,圣女却被人发现暗自与男子私通!这在苗疆可是亵渎神明的罪行!简直罪无可赦!
月明长老护女心切,竟暗自释放了那男囚,调派人手劫了法场!一场混乱后,龙冰不知所踪,男囚战死、星灿长老战死,月明长老自裁谢罪!
祸不单行,就在苗疆人心不稳,放松了边防戒备之时,乾元朝大肆讨伐,令苗疆众人猝不及防!大军像是洪水一般顷刻席卷了苗疆,全部长老、祭祀,都被就地正法,很多妇女儿童也无辜遭难。本来人口有数万之众的苗疆各部,几日后剩余了了,两万不到。
再后来,苗疆被乾元朝收入版图之中,更名为南疆,兴盛了百年的苗疆文明,就此断了。
沈璃韵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龙佳澜,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听了这么多南疆旧事,心底的猜测影影绰绰,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龙佳澜没有再多言,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轻声问道“莫夫人,我母亲难道是龙冰?”
龙佳澜点点头,手中把玩着那款温润的玉鼠:“这苗疆玉,原本每个新生儿出生的时候,都要由各自族里的长老按照生肖属相,拜祭了天神、山神、水神才佩戴在咱们身上的。现在也只有一些苗疆旧族还有这玉,乾元朝可是寻都寻不到的。我特意把这玉佩戴在显眼处,果然,你便来找我了!”
那玉石在龙佳澜一双玉手上,泛着淡黄色的温润光芒,玉质通透,仿佛带着灵性,果然是一块好玉——黄锦觅暗暗在心里想。
沈璃韵心中的震撼,简直不是只言片语可以概括的,母亲是逃亡的苗族圣女龙冰?!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龙佳澜和自己素未相识,似乎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若她所言都是真的,母亲逃离苗疆多年,已经有了安定的生活,为何又要诈死?她又在何处?
龙佳澜两年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母亲?
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只字片语都不曾留下?
她为何要离开家,离开我?
沈璃韵一双水眸细细观详着那一块玉佩,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简单地理顺了下思绪,因激动声音还有些颤抖,缓缓地问道:“若果说我娘就是圣女龙冰,她逃出苗疆这么多年,为何又要诈死?你说两年前曾见过母亲,又是在什么地方?”
龙佳澜道:“两年前,我陪同夫君到燕州城去过,曾在福来客栈住过几日。”
“福来客栈?”这一阵听任提到客栈,沈璃韵心里又是一阵心酸——自己出来大半个月了,不知道客栈怎么样,子轩还在生气没有,还有祥云、采月、家富……沈璃韵想,早知道就对生意多上点心,多去前院转转,说不定就能注意到莫夫人,这阵也就不用跟黄锦觅搅一滩浑水。
她不经意地瞥一眼黄锦觅,他像是知道她的懊恼一般,轻轻一挑眉毛像是在逗他,更是让沈璃韵看着胃痛。
“是啊,那客栈是你开的吧?”龙佳澜打趣道:“我们才到燕州几天,你的大名就如雷贯耳呢!不过碍于夫君身份,我们只是扮作寻常百姓,在燕州城游览了一番。”
“那你们是如何遇到我娘的?”沈璃韵追问道。
“小韵别急,听我慢慢说嘛”龙佳澜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靠,继续道:“那时,我和夫君在福来客栈小住,有位卖花的妇人常在福来客栈周围徘徊,她不修边幅,明明很不引人注意,可我就是觉得,她很特别。夫君很是紧张,跟我说那妇人是苗疆旧族,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让我谨慎起见。可我一听,心里就对那妇人更好奇了。打定主意要会一会她。”
“终于有一日,夫君有事早早出了门,我便装成男子,骗过守卫,翻窗出了客栈,暗暗跟着那妇人。她不似往日守在客栈边门,而是走街串巷,越走越偏僻…”
一个小巷口,那妇人身形一闪,龙佳澜往前一看,人已不在了,她心里惊到:不好!被发现了。
正待转身欲逃,一根拐杖“呼”地截住了她的去路,那妇人佝偻的身躯挺的笔直,灰黄的脸上一双眸子目光咄咄,气势非凡,跟平日那个邋遢的卖花妇人不可同日而语。
“为什么跟着我?”妇人的声音也变了,年轻了许多,像是只有四十上下。
习武之人的直觉,龙佳澜此刻觉得,这妇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像夫君说的意图不轨,她大胆问道:“你是苗疆人?”
这话,当街言出,很是奇怪,苗疆早在十几年前便改为南疆了,那妇人听到却丝毫不意外,冷声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待龙佳澜回答,又说道:“哦,定是你那夫君——莫云飞所言吧?”
听到妇人说出夫君的名字,龙佳澜便有些紧张了,夫君在朝为官,此次燕州之行甚是小心谨慎,鲜少有人知道,这妇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意图不轨?
“不必紧张,我不过在燕州小住几日,在福来客栈附近也只是有些私事而已。”那妇人放下拐杖,微微笑道。
龙佳澜暗暗宽心不少,也直爽说道:“夫人,我也来自苗疆,只是夫君不知,很久没有回去了,见到家乡人,难免好奇吧。”
妇人似乎也放下了戒备:“莫夫人,看你的年纪,想必是不知曾经苗疆的辉煌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苗疆摆脱乾元朝的掌控,恢复长老制。”
那妇人看龙佳澜又说道:“看你已嫁给乾元朝官员,怕是没有这些心思的。你我道不同,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就此别过吧!”
龙佳澜还有些不甘,出于好奇,本想细细问一些苗疆旧事,那妇人行动却快,也有些功夫,一眨眼的功夫便走远了,闪身就进了郊外树林,不见影踪。
龙佳澜回了客栈,被那好奇心搅闹的,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一旁的莫云飞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她便将白天的事说了,自然是将自己是苗疆人的事情没有言明。
她以为莫云飞要恼她不知深浅,莫云飞却不在意地将那妇人的来历说了,原来,那妇人便是圣女龙冰!
龙佳澜听了更恼了:“你怎么不早说,要知道她就是龙冰,我哪能儿那么轻易放她走?”
“不放她走,你还想怎样?让为夫抓了她不成?”莫云飞不满道:“那圣女也是爱女心切,才跑到燕州来看看女儿,虽然现在苗疆旧部很不安分,可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必理会就是。”
“看看女儿?她女儿是谁?”早知道她就是圣女龙冰,怎么也要多问问以前的事儿啊。
“福来客栈的老板——沈璃韵。”莫云飞道。
“沈璃韵是她女儿?她失踪这么多年,原来是嫁到燕州沈家来了!那为什么她们母女不相认呢?”还真是奇怪。
“大概八九年前,沈逸安可能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便觉得是个隐患,留不得,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她的死讯,朝廷的人本就对苗疆旧部不关注,也没去细查,看来是沈逸安暗中动了手脚,没有赶尽杀绝。”
“你是说,沈璃韵以为她娘早就死了?”
“没错。”
“这龙冰还真是个狠心的母亲,既然当初没有带女儿一起走,现在又来装什么慈母?”龙佳澜愤愤道。
“世间的事,本就说不清楚的,你看到的是母亲狠心抛下了孩子,殊不知人家是不忍心让女儿跟着自己受苦呢?”
“可是…”龙佳澜还欲说什么,莫云飞伸手一揽,将她圈在怀里:“睡觉!”
第二日,龙佳澜在客栈里左顾右盼,又在周围转了几圈,果然没有再看见龙冰,很是失落。下午两人的随从在客栈边收拾细软,龙佳澜还是恹恹的,莫云飞只道是自己夫人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也暗自好笑。
两个清秀的男子,一前一后朝客栈走近,龙佳澜抬眼一望,前面那个秀气的男子更像是女扮男装,脚步匆匆,后头那个身形略高,一张娃娃脸,声音不大不小地唤:“璃韵!璃韵!你等等我啊!不要生气嘛!”
璃韵!沈璃韵?!
龙佳澜不禁仔细打量了前面快步走的青年,眉眼像是水墨画里晕染开的,皮肤也如凝脂般细腻,自己也是女子,都被吸引住了,若是她是女装,可以想见是多倾城的绝色!
莫云飞并没在意这边的状况,只看龙佳澜一双美眸盯着陌生的男子,心下不悦道:“想什么呢?走了。”便扶着龙佳澜,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