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韵随手取下发间一根玉兰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烛芯,烛火在她一双玉手的拨弄下,慌乱地跳动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这烛火好像,被一双命运的无形的手拨弄着,搅得心烦意乱。
记忆里的母亲,总是温婉的,若有所思的,慈爱的,喜欢静静地瞧着她笑。父亲有几房妻子,但沈璃韵总是觉得,他待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有时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也不说话,静静地品着茶,那画面至今都留在沈璃韵脑海里。
难道真如莫夫人所说,是父亲发现了母亲的真实身份,才让母亲诈死出府的么?身份,难道就抵不上十年夫妻情分?还是,母亲的身份,已然让沈家陷入了危机?所以父亲在母亲出府后,也一改往日态度,外人面前虽然对自己还是爱护有加,实际上却情淡如水?
母亲,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明呢?是怕连累我么?
她想不透,也想不通。
黄锦觅斜靠坐在那躺椅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间、还有房间中那正在暗自出神的女子。这房间虽小,倒也布置的干净雅致,五脏俱全。而沈璃韵,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烛芯,烛火将她一张小脸映衬地越发雪白,眸里映衬着火苗的跳动,这个角度望过去,那眼神里却还有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一份凄凉与决绝。
半响,她才像发觉房间内还有他的存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过河拆桥?这就要赶人走?”黄锦觅笑着逗她。
“那也不是,”细想还真是谢谢他带自己去见莫夫人,不然也不会知道这许多情况,沈璃韵陈恳说到:“今晚很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么多事。”
黄锦觅点点头,没有说话。
莫夫人所说,他早就知道,只是借了她的行动,让沈璃韵知晓罢了。他意外的,是莫云飞竟然知道这些苗疆旧部牵涉沈家的事。莫云飞若知道沈璃韵的母亲就是苗疆圣女,多半也会知道沈家和龙脉的事,能知道皇家这核心秘密的,不能不说已被皇兄视为心腹。皇兄虽说命自己专查龙脉一事,毕竟还是留了后手,像莫云飞这样的,自己并不知道的心腹,会有多少呢?
沈璃韵看黄锦觅垂着眼不说话,心下也有些郁闷了,他这是打算呆多久呢?
“天都要亮了,你还不回去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璃韵看他慢慢坐直了身子,还未开口,桃花眼都笑成一弯新月,心下就是“咯噔”一下,直觉他又要说什么浪荡的话了。
“你怕我?”他笑着,那笑容只在嘴角,却没有抵达眼中。
是啊是啊,我说怕你你开心么——沈璃韵腹诽道,嘴上却是没说什么——力量对比太悬殊,不和桃花眼起正面冲突才是王道。这一系列内心活动,让她下意识地白了一眼黄锦觅。
“让我想想…”黄锦觅笑意更深了,直接站起了身子,在不大的客厅内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我有什么让你好怕的呢?”
沈璃韵…
“哦!”黄锦觅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然后…”
然后你个大头!沈璃韵按捺不住地又白了一眼黄锦觅——明明就是一条大尾巴黄鼠狼,还装什么清纯小白兔!!!
“小韵,你想的真多呢….”
沈璃韵一脸黑线,急道:“什么叫我想的多?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不好?都是你在自说自话。”
“呵”他又是一笑,道:“本来我没想这么多的,不过经你一提醒,好像也是哦…”
“喂!什么叫经我一提醒?你不要恶人先告状好不好。”
黄锦觅微微蹙眉,一个大步跨到沈璃韵面前,伸手捞过一个圆凳,面对沈璃韵坐下,一只手托着腮,令一只手随意挑起她的一缕发丝,开始认真地在手上缠绕把玩。
沈璃韵气恼地拍他的手,他却不为所动。
“你干嘛?放手。”
他并不看她,也不恼,专注地看那缠绕在手上的一缕青丝道:“小韵,都说新婚夫妇要结发为盟,你说,这发是如何结的呢?”
“我怎么知道?!”两人靠地极近,她甚至数的清,他一双凤眼上纤长的睫毛。偏偏他将她的发缠在指上,看似温柔的手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令她动弹不得。
“你不是订过婚么?”他淡淡地问,语气却是冷冷的。
她学着他的口气,冷冷回到:“未婚夫不是死了么?”
“呵,”他平静问道:“那你伤心么?”
“伤心什么?”她反问,一双眸子目光灼灼,闪着坚毅的光:“因为父亲不顾我的反对,定下了亲事?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哀叹他的英年早逝?只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婚姻大事,我都不能自主,那么这伤不伤心,又有什么用呢?”
“小韵真是个冷血美人呢。”
黄锦觅看着那绝美的脸庞,此刻满是凄凉。一个女子,不得父母爱护,未婚夫骤然离世,又承受了许多世俗非议,想必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心里突然生出对沈璃韵的几分同情来。
同情之心还没在胸中扩散,他猛然间又想起斧头曾经说过,沈璃韵和沈璃邪那一段不伦关系,说不清的酸意便夹着一丝不屑发酵开来,缓缓地讽刺道:“还是说,让小韵牵挂的人,只有一个?”
他鲜少说这样的话,那言语中犯酸的味道都令黄锦觅自己惊了一下。
沈璃韵不解道:“你说什么?”怎么感觉他是话外有弦音呢?
黄锦觅却没有回答,难得一本正经地放开了手中的发丝,起身又朝躺椅那边移步过去。
“时间不早了,明早便要起航,我还有几点事项要叮嘱你。”他又似刚才一般侧卧在躺椅上,正色说道。
“不是还有阿七么?你叮嘱他便好了。”沈璃韵不在意地摆手说道。
黄锦觅不禁好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嘎?”她一愣。
黄锦觅又说道:“阿七自然要装做丫鬟陪伴你上船,我到时也要装作随从跟上船的,船上的人,都是莫云飞的信得过的手下,也有我的人混在其中。若是遇见海盗,不必反抗,束手就擒。”
“然后?”她顺势问道。
“然后,静观其变,无论发生什么,只记得你是花伶楼的夜咏便好了!”他淡然说道。
“就这样?”这也叫计划?黄锦觅你是拿我当三岁孩童么?
“呵…”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愤慨,倏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笑道:“怎么,小韵觉得计划不够精彩?有变数,才有趣,你说呢?”
沈璃韵愣着没有说话,黄锦觅只道是她不想理人,也没再逗她,起身说道:“天色快大亮了,我先走一步,一会儿船上见!”
他打开后窗,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一片凌晨的雾气中,沈璃韵呆了一呆,半响才发觉,人已经走了。
她有些迷糊地起身关了窗,额头那黄锦觅触碰的感觉还停留着,那是很温柔的一双手,有些冰凉,像一块冰丝锦缎倏然间划过额际。那手掌几乎没有温度,和他的外表很像,总是带着一份疏离,却让她忽然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点温暖——她的心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