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近国庆节,自清他们的征税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这天他在家里接听到一个同学的电话,电话从省城打来,问另一个同学的电话号码。看到小芹正在旁边,自清灵机一动,拉长了声音说:“哦,是郑经理啊,你好你好你好,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我这个穷同学呢!胖头的电话号码啊?好的,你等等……”说完报出那号码,又一叠声好的好的好的,手指按了挂机键。电话虽断了,嘴里还在说:“庞总组织同学聚会啊?哦!那太好了,一定一定一定。三四天啊?嗯!好的,我一定去……好的,再联系!”
小芹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情让你欢天喜地的?”自清乐呵呵笑道:“是我大学的同学联系聚会呢!”小芹又问:“他们肯定混得很好吧?”自清冷笑了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道:“你以为他们像我?他们一个个早就飞黄腾达了!就是连跟我一起回贩城的胖头,也趁着年青脱离了单位,现在南方做事,听说还买了房子。那姓庞的小子就更不用说了,早就成立了上百万的公司!我们单位搞得人半死不活的,今儿一个改革,明儿一个精简。依我看来,早日作个了断早日自谋生计呢!”
小芹发了回呆,又长叹一声说:“唉,贩城哪里找得到一碗好吃的饭?好在我们单位薪水低一点,但还维持得下去。你要是真的脱离了单位,我看还是依先前勇利说的话,就到他那里作个帮手吧?”自清又是一声冷笑,说:“你只知道说那些不懂长短的话!勇利和德凯为什么敬重我?就是钦佩我这身骨气!我越是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越是觉得亏欠了我什么似的。真正到了勇利门下,难免我和他两个都顾忌手脚。加上我对房产建筑方面狗屁不通,我这分明就是讨饭吃呢!时间一长,谁也难免生了隔阂。俗话说:叫化子不打亲戚门口过。但只要还剩了两口气,还是要考虑其他方向的!”
小芹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说道:“你和同学们聚聚也好,见见世面,多联络一点关系,也免得你老是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自清点头道:“这话就说对了。俗话说得好:好男儿志在四方呢!”
下午,自清转到丁菱屋子里,这次感觉就大不一样了。眼前,花花绿绿的尿片叠得整整齐齐,一些摇铃玩具等就放在床头桌子上。新置了一个摇篮,摆放着一叠衣服和几个洋娃娃。丁菱腆着硕大的肚皮慢悠悠地在屋里收拾,勇利想去帮忙,但丁菱说,完全不运动也并非好事。
自清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到茶几前坐下了,看见勇利脸上的喜悦,便笑道:“九成是个小子吧?”勇利诡秘地一笑说:“不管老天爷赐给我小子丫头,我都要一万分的感谢呢!”自清呵呵笑着说:“又要多一个小东西叫我干爸了!”又问预产期,勇利低声答道:“还早呢!到时候还得控制住声势,这个关节眼上不能起半点波折。原来我寻思叫我妈前来照应,但只怕老人管制不住自己嘴巴,让丽敏知道了生出是非。好在丁菱妈妈宽容,已经答应了亲自前来。”
自清听了点头称是,接着又低着声音说:“柳莺莺说这几天就要来贩城了!”勇利大喜过望,说:“早就想见见这位仙女一样的嫂嫂了!这真是好事接连,怎么说也要到我这个家里来坐坐的!”自清笑着小声说:“要说起仙女,我看还是二妹子更像一些。再给你一个神仙般聪明的小子,就算是沾了人间烟火吧!”正巧丁菱出来听见,脸上慢慢地就蒙上来了一层红晕,对自清说道:“大哥是文化人,尽管听得出是恭维的话,但听着只觉得跟说真的一样。你那位远方的神仙嫂子,勇利也在我耳边提了几次,真的来光临了,也好让我这小女子开开眼界呢。”
这时外面滴的一声车喇叭,接着就听见了德凯的声音。勇利将门打开一条缝,德凯就挤了进来嚷嚷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有好事情的,却不要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勇利笑道:“打你电话都快个把小时了,现在才看到人影,鬼知道你做什么去了?”德凯苦笑道:“我还能做什么?池燕到学校听课去了,我忙着安置完三丫才能脱身呢!”又转过头来,嘻嬉笑着对自清说:“你现在不用说话,我只看你红光满面的神色,就知道是外面的大嫂要来相会了。”自清心里高兴,但故意沉脸对德凯说道:“你莫不会要搞成一篇通讯报道吧?”德凯摇头笑道:“这事我还敢在大哥面前卖弄?唉!真到了那天,我也只能给你们端茶倒水搞搞后勤罗!”接着他又向丁菱问长问短,丁菱一一回答了。
(2)
十一黄金长假,通往省城的路上车流滚滚不绝。自清三兄弟在小车里面一路说笑不绝,进入省城后,只见大街上密密麻麻的满是人头,如同蚂蚁搬家一样来来往往。勇利在一个花店门口停了车,让自清买了一束鲜花。到了火车站,两人又催促自清拨打电话。接下来神侃,德凯还指着出站口大门对自清说,依照本地的“求门”风俗,应该封红包去打点那些守门的人,否则哪能轻易的让新娘子出门上轿?自清脸上一直热烘烘的,好不容易等到了时间,又手持一大束玫瑰在那门口等候,那脸蛋在亮处经过玫瑰鲜艳的映照,愈发地显得潮红一片。
门口开始有人流涌出,自清连忙定睛四处张望。勇利、德凯知道帮不上忙,轻轻松松的观赏人群如瀑布流动。人群高潮过后,自清远远看见莺莺背着一只挎包款款而来,不由得踮起脚尖,高举着花朵频频摇动。莺莺看见了嫣然一笑,加快了脚步。一瞬间自清如同陷入了蜜糖堆,也不管勇利、德凯在场,一把将走到跟前的莺莺拥在怀中。
莺莺接过鲜花,挽起自清的手说:“谢谢你,自清!”自清这才回过头,指着身边两人介绍,莺莺称呼着二弟三弟一一握手。德凯当即就发了感叹说:“我只私下琢磨着大哥这位嫂子赛过天仙,现在才知道婵娟嫦娥再怎么美,又哪有嫂子的一两分风姿?”莺莺淡淡一笑说:“我知道三弟是舞文弄墨出身的,现在就要点石成金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上车后,自清虽然正襟危坐,但心里如一头鹿儿冲撞,眼光里也流露出来了无限的深情。莺莺握了自清一只手,眼光只看了前面,和勇利、德凯答着腔,却伸出两指在自清掌心轻轻挠动,仿似地下分子在对暗号一般。
吃完饭回到贩城天已擦黑。莺莺兴致勃勃看车窗外,自清问道:“比起你们市郊差远了吧?”莺莺回答说:“显得陈旧一些,但是多了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德凯回头说道:“以前底子非常硬朗,在市里也是排了前几名次的。近十多年来变化了不少,但比起其他地方的发展速度,这个样子就显得是在倒退了!”
转眼间车子就到了丁菱楼下。四人上楼,才走到门口,丁菱就打开大门,冲大家笑了一下,又对着莺莺喊了声:“莺莺姐!”莺莺忙牵了她的手说道:“是丁菱妹子吧?听自清常夸你,早就想见了。”
说笑间都进了屋子。屋子里已收拾得顺顺当当,丁菱大着肚子要去沏茶,勇利忙把活儿揽了过去。莺莺看勇利拿茶叶,说:“晚上还是喝这个吧,又清淡又怡人。”说着从包里取出几装菊花茶,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喝茶,但我们那里产不出这种高雅的东西。”勇利忙说菊花不错,清火明目,滋润脾肺。德凯却笑道:“莺莺嫂子早就把我们大哥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大哥夜里喝茶睡不着,所以才来了一个以花代茶呢。”莺莺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只好承认了。”
勇利沏完那菊花茶,对莺莺说道:“你这个三弟,在家里父母惯,在学校老师惯,咱弟兄里面自清又惯,狗嘴里哪里吐得出个象牙来?”德凯嘻嘻笑着说:“我是小弟我怕谁?”莺莺也笑着说:“都是一家人,这个样子更亲近。”说着她又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坠,对丁菱说:“丁菱妹子,我知道你和二弟不久就要做父母了。非常希望在小家伙出生的时候亲手抱他一抱,可是琐事繁多,到时候也不知能不能赶得来。这个坠儿,就先拜托你到时替我给他戴上,也是预祝你们母子平安的一片心意。”丁菱忙接了过去说道:“谢谢莺莺姐!”
勇利也道了谢,然后喝了一口茶,惊诧地说:“你这菊花茶可怪!我刚才还在遗憾屋子里没有冰糖,但就拿开水泡了,喝来却是满口的甜味儿呢!”莺莺回答说:“这是我们当地生产的上等菊花,本身甜味就特别重,完全可以不加糖的。”众人再细看那菊花,经热水一泡,泛滚着一股清而亮的翠绿,发出阵阵沁脾的香味儿,每一朵都膨胀着盛开,如同正在旺盛生长的;再喝两口,莫不觉得心清神爽。德凯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塑料袋,连声赞叹道:“果然是珍品!”
又说笑了一段时间,自清担心莺莺劳累,便向勇利丁菱作谢告辞。德凯嘻嘻鬼笑,但不说话。勇利、丁菱作势留了一回,便送出了门口。莺莺忙叫丁菱留步,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勇利开车到了贩城酒店,直接上楼后,进入宾馆一个套间,里面一个小客厅,一间卧室,和一套带沐浴室的卫生间。勇利又问莺莺是否合适,莺莺回答跟家里一样,又叫他们坐了喝茶,德凯嬉皮笑脸说道:“良宵一刻值千金呢,哪里还敢骚扰?”莺莺婉尔一笑没有做声,自清骂道:“你个德凯,越来越喜欢嚼舌头了!”德凯这才嬉笑着随勇利离去了。
房门刚一关上,莺莺就瘫倒在床,再也不动弹了。看见自清过来,只是娇滴滴地说道:“老公,我累死了,撑了一天呢!”自清心里怜惜,知道女人家身子更是柔弱,便坐在旁边,伸出十指为她按捏。莺莺闭着眼睛,梦呓般的声音轻轻飘飘:“老公的手指真是奇妙,我要是钢琴,就可以听到美妙的音乐了。”自清心里一片暖和,也说:“是啊,幽谷焚清香,仙乐随风荡呢。”
莺莺侧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自清,那眼帘下的睫毛如同鸟儿的翅膀一样忽闪着。两人对视了一阵,莺莺轻轻翻身,勾住自清脖子,将一个长吻印在他的唇上。这吻却如同水乳交融,平缓,安静,润物无声。吻着吻着,莺莺那身子就如同消融了一般渐渐下沉,只是口唇里面还如睡梦般的轻轻活动。自清心中不忍,看莺莺头已落枕,便要移开嘴唇。这动作虽轻微,莺莺眼帘却已打开,她声音含糊地说:“老公帮我去调好了热水吧。”自清应了去沐浴室,莺莺随后进来,又嫣然一笑道:“老公且先出去!”将自清一推,那门儿也关上了。
待自清也沐浴出来,莺莺早钻进被窝里面,只留给了自清一条流畅的曲线。等自清也钻进去,莺莺就肉球球的滑到了他怀里,老公老公的叫个不停。自清拍着她后背,才那么一两分钟,那莺莺却婴儿般地发出了酣睡的鼻息声。自清一时心里柔情胜过了欲望,再也不敢造次生事。那张脸孔如同圆月般安静和柔和,令自清如痴如醉地观望着,最后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3)
自清醒来时,是因为屋里光亮的缘故。睁眼一看,莺莺已穿衣起床拉开了窗帘,太阳斜射进来,镶了一屋子的金色光辉。新的一天一切崭新,他不由得也去窗前,满怀情意地给了莺莺一个吻。莺莺挽起他的手臂,看着外面说:“你看满天的朝霞,我们像不像在天上的宫殿一样?”自清笑道:“娘娘此言极是!”莺莺又问:“昨晚我径自睡去了,老公有没有见怪?”自清捏她鼻子道:“哪里见怪?但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就是天神赐给我的最大福分了!”莺莺说:“我信!”
两人拥抱了一回,便去洗漱,随后接到勇利电话,称已经安排好早点。果然两人才下楼,勇利德凯就在向他们招手了。
用完早点后,四人上车,由德凯驾驶着背向省城而去。这条道路几年前扩宽,又铺了水泥路面,路况不错。德凯一边驾车一边通过后视镜和自清、莺莺说笑,问他们昨晚休息如何。自清暗想,昨晚哪里是你能想象的,但嘴头只是说道:“路上车多,你好生驾驶吧!”德凯笑道:“放心,我开车比走路还稳当呢。”
不多久,满眼就都是纵横交错的群山了,但见山势险峻,挺拔陡峭如墙,连绵环绕如壁。抬眼望去,车辆将要撞向山体;而正中一道关口,如同刀斧所凿,形成一条深涧,涧底却是公路,车行至此,如在海底。
莺莺看得呆了,说:“这地形,让我想起愚公移山呢。”德凯在前面应道:“这里叫做豁岭镇,是根据山岭的外形得名的,自古以来就是咽喉要道,也是战事上的天然屏障。史载有三件闻名大事,其一是太平天国战败时,有一部分兵分溃退到这里,他们只知道后面有追兵,一心浴血奋战向前突围,却不知这里易守难攻,结果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后面两件事,却都让国民党给抹了黑,让别人轻而易举地攻陷了这天堑之地,一是被日本人的大炮撵鸭子一般的赶跑了,二是被解放军反抄过来包了饺子。军事要塞啊,只贯省城,纵横中原!”
莺莺听得连连点头,说:“只知道三弟是文人,看来对于历史也考究颇深呢!”自清插嘴笑道:“不然他如何吃得了这碗饭?”
说话间车子已驶入开阔之地,转眼间视野开阔,蓝天白云之下周围群山蜿蜒,高低起伏。穿越了镇子,拐一个弯后向东行驶,只见路两旁林荫成拱,青翠如涌,眼球感觉十分滋润。
一支烟功夫后,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建筑次第群立,又是一番琼楼玉宇的景象。驶近一座门楼,门牌上镏金书写“天浴湖旅游度假中心”。小车缓缓前行,莺莺对自清说:“想不到这个深山里面,居然还有比闹市还闹市的地方!”
自清笑着回答:“这就是贩城多年做的文章了。离这里不远,有一座观音山,坐落在群山环绕中间,溪涧集中之地,风景很是独特。唐朝时间,那里就落成了一座观音寺,几番修复后,已经成了有名的佛教道教交流中心,每年春秋都吸引着大量的善男信女前来叩拜。政府十年前就动了心思扩大资源,于是修建了这天浴湖等项目连片经营,希望成为省城的旅游后花园。只是气势仍旧不大,五一期间受非典影响就不必说了,除了黄金季节,平时游人稀稀落落,多数又是朝出夕归,所以一方经济还是得不到根本转变。”
莺莺听后笑了笑说:“一提到非典,至今还心有余悸呢。”自清有些惊讶,问道:“难道你们那边的疫情很严重?”莺莺答道:“也不是。只是当时心理冲击大,想着整个人类都软弱无力,没有多大意思。”自清眼前也回顾起闵家湾非典风波中的血腥事件,只觉得惶然后怕;但从整体而言,又觉得上头终究是应措得当,否则任其发展成几何倍数的连锁反应,只怕黎民百姓早已落得了一个哀鸿遍地。
下车后,四人在人山人海中跻身前行。过了一个大广场,眼前明晃晃巨镜一般的就是天浴湖了。上了码头,早就有三四人蜂拥而上游说用船。勇利指定了其中一个,那人连忙领他们上船,发动柴油机后离岸远去。
此时的待客之道,莫过于充当一个出色的导游。自清等人也纷纷向莺莺介绍,比如这是鸟岛,常年栖息着上万只种类各异的鸟群;那是七星岛,是仿造了少数民族依水而建下层镂空上层住人的竹楼;岸边的是仿俄式建筑群,里面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但也有新疆过来滥竽充数的……
微波荡漾中,那船头如裁剪一般将平整的水面划破,又在后面愈来愈宽的撕开。莺莺坐在长椅上挽着自清手臂,一边欣赏眼前风光,一边叹道:“自清,我也游览过不少名胜景区,但总是逃脱不了人声鼎沸的环境。如今三两好友泛舟清波,对于人在画中行这句话,现在才深深的给体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