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离雅兰桥越来越近,江晨御微微探出了头,借着岸边耷拉到水里的草丛遮掩住脑袋,双目如利剑般警惕的望着桥上。桥上两旁站有十数名的士兵,桥头又站有十多名,如此算下来,竟有三十余人,一个小小的破桥,守以重兵,更是说明了这座桥的重要,然而如此重要的桥却看上去不是一些正规军把守,难免让人疑惑。
可是江晨御不敢冒这个险,先不说桥上三十人是不是高手,纵使平民般的士兵,江晨御也没有能力一刀撂完,况且,他这个无常的身体。如若稍有失误,这些家伙反应过来,发个信号过去,小爷也就玩完了,再说,天知道这周围有多少士兵。
拂晓之时,天蒙蒙亮了起来,此时的草原有些冷,桥上的士兵蜷缩着身体,交叉着双手,时不时来回走动,说些话,打发着无聊。只是谁也没有在意冰冷的雅兰河里隐藏着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终于,江晨御再次沉了下去,水面无声的形成一个旋窝,又慢慢被流水冲散,恢复了平静。
草原格外的宁静,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有些低沉,更显得静谧和空旷。
江晨御一口气沉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好久不见踪影。
时间,如雅兰河水,缓缓流走。
河面上终于再次露出了那个脑袋,只是出现在了桥下!
江晨御看着头顶的桥,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眼里尽是轻蔑。他浮立着,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包裹,小心翼翼的拆开,里面没有渗入一丝水,多年行走在外,江晨御早知道如何保护好火种,终于,他左手捏紧火折子,右手提出了罐子,用嘴咬开,闷哼一声,腾空跃起,罐子里洒出亮晶晶的液体,哗啦啦泼在桥背面的木板上!
终于,桥上一阵骚动,脚步声向这边集中,桥身都跟着颤抖起来,江晨御划亮火折子,扔了上去,咧嘴笑道:“再见了,韩秋生将军。”
看着桥身迅速燃烧起来,江晨御长长舒了口气,钻进水里,朝远处游去。只是,这次却无法再如刚才那般隐蔽,很快,野蛮子便发现了他的踪影,箭嗖嗖袭来,甚至弯刀跟着砍了下来,嘴里疾呼:“抓住他,抓住他!大吴的奸细……”
江晨御嘿嘿直笑:“喵了个咪的,小爷露个脑袋,你就知道我是大吴的?我脑门上还刻了大吴两个字不成?”他猛往河里钻去,只是仍是无法躲开如雨般射来的箭矢,只觉得后肩突然一股冰凉刺入,紧接着钻心的疼痛。
“喵了个咪的!中标了!”江晨御疼得呲牙咧嘴,暗呼一声,钻进了水里,一团鲜血直冒了出来……
桥上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火从底部燃起来,士兵饶是心急,却也不可耐何,最后脱下衣服直拍窜上来的火焰,只是衣服燃着了,火依然旺盛。桥上走水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士兵窜来窜去,只能看着火燃烧着干着急。
几个士兵循着河往下游找去,企图找到河里放火的大吴奸细。
……
江晨御自己在河里不知道憋了多长时间,终于忍不住了,抬出了头,喵了个咪的,就算死在野蛮子刀下也比淹死光荣一些。
他露出脑袋,大口喘着粗气,不时地倒吸着凉气,后背肩头的箭头仍然紧紧裹在肉里,水一泡,更是疼痛的厉害。他颓废的靠在河边草丛里,目视着远处燃烧起来的雅兰桥,再次无声的笑了,虽然笑容是如此的难看。
江晨御就这么呆在河里看着,他想看看什么时候大桥断裂,只是火还在燃烧,他觉得头开始昏的厉害,发疼。他紧紧抓着河边的草,以免昏倒水里去,被水淹死或者冲跑。
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开始有些花,额头冷汗直冒,江晨御咬牙切齿的骂道:“狗日的,箭上淬毒!”
双臂开始发麻,他仿佛听到了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朝自己赶来,他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的从腰间掏出一个包裹,慌忙打开,看上去竟像是一卷纸,他单手捏紧,猛地咬掉一头,挥臂扔了出去,他耗尽了力气,身子往河里滑去,想努力的睁开眼,可是费尽了力气,仍旧睁不开;他想要听到那扔出去的东西爆响,可是却渐渐沉睡了过去……
************
滚木轰然砸下,顿时惨叫声一片,无数人直直从登云梯上摔了下去,化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身后无数的人嘶喊着漠不关心的踩了上去,涌上城墙。
接着滚木砸下,巨石滚下,无数的箭矢如雨般犀利的刺下,猛冲的大金士兵顿时倒飞出去,瘫软在地上。
攻城从来都是机械和人力比拼坚强,这本来就是不对等的较量,所以成功的意义绝非仅仅是占领了一座城池。
韩秋生明白这个道理,显然宋岩陈也明白,所以他依然镇定指挥着战斗,不惧袭来的流矢,不顾飞来的火箭,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守住边城。他从来没有失败过,这一次他依然有信心守下去。
看惯了生死,或许早已麻木,然而真正面对那绝望痛苦的眼神,心中依然刺痛。
攻城无数次,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千里腥红,边城下白骨累累。谁曾记否,当年赤胆忠肝。多年回眸一瞥,抑或苍凉,繁华锦绣,终不记得青史,留名是谁。缕缕忠魂,亦如烟消,云散。
宋岩陈心中微微一叹,握紧了拳头,抬起头已是目光如炬,高大的身影稳如泰山,无形中仿佛给了边城的守军无尽的勇气。
涌上的野蛮子如潮水般退去,紧接着再次涨潮,再次退去……喊声似浪啸,刺的人耳膜生疼。
“杀!”宋岩陈忽的大声喊道,声如洪钟,散漫开。
“杀!”无数边城儿郎齐声呐喊,仿佛顷刻间气势便如虹,箭矢更快的射出,石头更多的砸下,城下仍然是惨叫声一片,比较之前,更是惨烈。瞬间,野蛮子被迫压倒了城下,只是情况稍纵即逝,很快野蛮子又攻了上来。
拉锯战就这么持续着……
只是,野蛮子后方忽然雷声大作,黑色的大旗遮天蔽日,旗下刺眼的金色滚滚而来。宋岩陈目视远方,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忽的瞳孔睁大,失声道:“金甲铁骑!”
金甲铁骑涌入大金军队,稍后,攻城的野蛮子就急急撤退了回去。
城楼上诧异声,惊恐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很多人窃窃私语,紧紧盯着刚来的金色铠甲军。宋岩陈制止议论纷纷的声音,盯着城下,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终于城下有了动静,朝这边跑来几个士兵,抬着一杆大旗,竖了起来,尖头赫然……竟是人头!
竟是大吴士兵的人头!
“狗娘养的杂种!”宋岩陈目眦欲裂,咆哮道。
可是远处,大旗一个个竖了起来,两个,三个,四个……数不清的大旗竖了起来,每一个尖头挂着一个人头,赫然正是死去的大吴边城勇士!
边城城墙上一片哗然,嘶喊声,痛哭声混声一片,悲凉万分。
宋岩陈握紧了拳头,他双手跟着颤抖,指甲镶进了肉里,鲜血渗了出来,只是一切似乎全然不知,脑子里尽是那一个个脸庞,抑或年轻,抑或苍老。
史依晨不知何时走到了城墙上,她脸色苍白,手上还沾染着鲜血,显然刚才正在给伤员清理伤口,她望着大旗顶端那一张张面孔,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良久,忽的紧紧捂住了嘴巴,呜呜的哭了起来,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喃喃着:“少爷……”
只是野蛮子那边这种禽兽的行径却未停止,突然一个金发的人提着一个人头走了过来,露出令人厌恶的森白的牙齿。
他仰面大笑,猛然甩起手里的人头挂在了枪头上,赫然正是边城铁骑大将——李骁勇!
城墙上寂静了,惊得让人胆战心惊,宋岩陈手足冰凉,一时之间仿佛心灰意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眸子里不知何时热泪滚烫,嘴唇里喃喃有声:“骁勇……”
终于,两行浊泪滚落下来,落在冰凉的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