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续缱忙了几个钟头,才对好手中的账本,准备着给父亲王文那边送过去一份,谁知道父亲的灯亮着却不见父亲在房中,只看见书房的那里有灯光,想着就往书房那里去找了,刚走到屋檐下呢,就听见书房内传来说话的声音,心下只觉得奇怪,这么晚了,是谁又来找他呢。
她从窗户那条没掩清的缝隙往里瞧,看见乳娘满云垂着头在那里站着,她父亲王文则是背着手看着桌上亮着的油灯,老爷,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放不下夫人,我这辈子都没嫁人,无儿无女,也不求得什么名分,我自幼与夫人一起长大,我这条命都算的是王家给的,只希望你和小姐少爷他们好,我也就知足了。
王续缱正疑惑着,这两个人说这些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就看见父亲说,满云,这些年,苦了你了。他叹了口气,目光从灯光移开,转过身来,挑起乳娘满云的下巴,其实乳娘说不上漂亮,但是身材丰腴,皮肤在灯光下还显得有一丝白净。
隐隐约约的,她还听见了啜泣声,王续缱就看着灯光下两个人在烛光下交缠相拥的身影,看到她一直以为这身边安然无事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竟然还有这么一层不清明的关系,她的瞳孔在夜色里越放越大,捂紧了嘴巴,她只觉得不敢置信,脑子里被一道道的晴天霹雳打下来,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实。
她攥着账本,纸张被她用力捏的发皱。跑回了房间,拿出来柜子底层一张黑白色照片,指尖摩挲上面已经花掉的人脸,她跪坐在地上,眼泪汹涌的往外涌,替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得。
她不知道不值得什么,只是觉得,这世界和她想象中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一样,父亲和乳娘的做法,俨然就是背叛了她的母亲。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她就黑着脸,谁都知道她在生气,却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也懒得去想她为什么生气,反正她自顾自的在自己心里头发着火,其实她就是故意摆脸子给他们看,乳娘叫她她也不搭理,只当她是外人。
小祖宗,满云吃饭时看她穿的少,趁她现在吃完饭出来,还没去铺子里,就追在她身后,想替她加上那件红棉袄,谁知道她看着那件袄子,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那件绒毛被压塌了的披肩,心里头不由得气恼,随手接过了,就把袄子往地下一掷。
这农历三月份的季节,正是融雪的时候呢,地上到处都是雪水融化出那滑溜溜的泥巴坑,她这样不管不顾的掷在地上,那红袄子就巴巴的蹭的都是泥。
哦哟,女孩子可不能这样,我跟你讲,这化雪的天气冷的咧。
王续缱只是垂着头不做声,随她讲,只是觉得人心难测,心里头更加难受,想着看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有什么意思。
好在乳娘这次絮叨的不长时间,就拿着那件红袄子朝后院走的匆匆了。
她想着,乳娘这些年的好都是假的,乳娘就是想当家做主了,怪不得家中她事事操心,什么都总要干预,只是自己年纪小不够眼力罢,哪里知道她耍的这份心思。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她那短命的可怜母亲,母亲跟乳娘情同手足,她又何尝不是把乳娘当亲生母亲一样看待,却不想她却趁她不在了想占了她在家中的位置,她愈想愈觉得难受,心里堵的慌,弟弟王续政年纪尚小,虽然比起同龄小孩已经懂事了不少,但还是想的不那么多,这种事情怎么好教一个男孩子来知道,乳娘这些年早就收了他一家的心,弟弟向着谁还不一定呢,思来想去,越想越气愤,多少委屈也不知向谁能道出,家里就自己一个清醒人,她只折了衣角,关着房门掩面啜泣。
再出门的时候,眼眶已经红的跟个兔子一样,看着后院里,乳娘正费劲的搓洗着她那件红袄子,脸庞两边的头发很凌乱,手指头冻得通红。
王续缱却只是觉得今天那袄子颜色红的分外刺眼。
我自己来洗,她垂着眼帘,走到乳娘跟前,伸手去碰那盆子里的水,刚一碰到就冻得一激灵缩回了手。
乳娘甩了甩手上的水,撂了撩脸上的头发,笑了,你可受不了这苦啊,水冰着呢,快去屋里烘烘手,我这一会就好了。
王续缱看了她冻得僵硬红肿的手指头,上面生了几个冻疮,家中大事小事都是她在亲历亲为,心里于是闪现了一丝不忍,可是自己从小到大也还真的没洗过衣服,她认为都是乳娘分内的事情,这会儿,她也实在是没勇气再去碰那冰冷的水。
是你自作自受,总得有点付出吧。她揉揉眼睛。想着。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刚刚乳娘说你两句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刚刚被风吹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迷了眼睛。她背过身去。
唉,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不要不要。
那赶紧进屋啊,别冻着,乳娘洗好了这件,就去给你找袄子加上。
还有啊,满云在身后大了声音说,你父亲估摸着快回来了,他交待我跟你说把账本送去他书房,他回来看呢。
你是不是想顶替我妈来当家做主了,只要有我在,就还早的很!乳娘,我自小把你当亲生母亲,没想到你竟是有着这样想法的人,你们可真会在我们面前做戏啊,我跟你说,那日晚上你同我父亲在书房做的什么丑事我可是都看到了!
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该不该干涉这些事情,只是觉得难以接受,心下一时冲动,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她吓得一激灵,本想着站起来,却不料小腿发麻的厉害,脚下也是一滑,这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也打翻了那一盆水,大红色的棉袄掉到了地上,冰冷的水却都浇到满云的衣服上了。不知道是冻得厉害冷还是摔得太狠了,她哆哆嗦嗦的捂着后脑勺,说,你说什么呢!
她有这么大的反应,还是因为把王续缱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都听了进去。
乳娘,你不该这样子做。
对不起。她两只手不自在的摆弄着衣角,拧着衣袖上的水,尾脊骨那里应该是摔到了,疼的厉害,可是这巨大的言论冲击中已经让她来不及顾及生理上的那些疼痛,她的内心现在就像被投进了一颗炸弹,王续缱就是那导火索,隐忍了十几年的内疚不安的情绪这一刻全都崩出来了,平时她也只是想拼命的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而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爱这个家庭的男主人爱了二十几年,她不求名分,她愿意用劳累的一生,照顾好他的一双儿女,来换取他的安稳幸福。却不想还是被她从小当亲生女而去全心全意照料大的王续缱发现。此刻她的眼神里只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喉咙里只能冒出对不起这三个音节,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在接受她的训斥。
看着乳娘这样子,她觉得心下疼了疼,这也是从小伴她疼她长大的人啊,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晚辈来训斥的,真不知道这世界怎么就乱了套了。
这话不知怎得被过来的父亲听到了,他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气的脸颊泛红,缱儿,你好大的胆子,乳娘把你当亲女儿看,你都敢翻她,我看你迟早也是要骑到我身上当老子的,大人的事情你懂得什么,你不要管!
王续缱心里头只是觉得委屈,一扭身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细细哭了一顿,想着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滋味,想到表妹那时要她过去的话,当下便写了封信给表妹,说自己愿意过去。谁知她很快就回信了。
附锦绣还在家里愁着呢,同学们都开学上课去了,就她成天在家里数着账本,母亲也不放心专门找外人,本想着把表姐一带过来她可就轻省的多了。可谁知道她不卖她的脸,就是无动于衷,父亲的病本以为只是小感冒,谁知几个月了也见不得好,母亲待他情深意重,整日寸步不离的陪他说话。她天天赖在家里,可坐不住啊,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正苦恼着呢,她就收到她的信了,没想到,她还找上门来了。
已经懒得去顾及管她什么原因,愿意过来就是好的。
她很快的就回了信,怕她不识路,还特地安排了一个本地的车夫过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