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英换亲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婆家的生活却是殷实的。自从知道软英怀孕，玉柱就显得特别殷勤，他不停地变幻花样为软英做饭。这天，他又把白花花的大米饭端到了软英面前。大米饭在山里是稀有的，就连有钱人也只有到过年才舍得拿粮食换一点，可是玉柱为了软英竟在不过年不过节的时候弄来了大米。由于妊娠反应，她胃里不停地翻搅，总想往外吐点什么，可除了干恶心，她什么也吐不出来。看着面前这少见的大米饭，软英却皱着眉头食欲全无。正这时，雪花走进了屋门。一见雪花，软英精神一下好了许多：
“雪花？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快坐下歇会儿。玉柱，赶紧给雪花盛饭去。”
“你好象瘦了。”雪花神情低落地坐在凳子上说。
“我啥也不能吃，能不瘦吗？玉柱端来饭了，快接住，吃了饭咱俩好好说会儿话。”
看着玉柱递过来的大米饭，想起自己家就要揭不开的锅，雪花碗没接泪却先流了下来。软英一见雪花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咋了？铁蛋欺负你了？”
“没有。软英，你家吃的可真好，可我家、我家……”
“你家咋了？你别光哭呀？”
“软英，我、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该咋过了……”雪花说完不顾玉柱在场失声抽泣起来。
“铁蛋呢？”
“他下煤窑挣钱还帐，麦天也没有、没有回家。我一个人、一个人把小麦刚收到家，还没等晒呢，要帐的、要帐的就把小麦要走了。软英，我和婆婆连吃的都没了……”
“你不是给了你娘五千块钱彩礼吗，你可以先借来还帐呀。”软英还没有回答，玉柱抢着说。
“谁知我娘她、她还认不认我了。”
“玉柱，你去给雪花弄一袋麦子让她带回去先吃吧。雪花，别哭，有啥难处你尽管找我。”软英安慰雪花说。
“软英，我就知道你、你待我好。我……”
“咱是姐妹，我的就是你的，只要有我一碗，就有你的半碗，别伤心，先吃饭。吃过饭咱姐俩好好说会儿话，你不知道，每天我都没有好心情，净吐了。”
雪花在软英的劝说下渐渐地平静了心情，可她们不知道，玉花在百泉和一个男的赶会早已在聚仙村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软英娘不相信，但玉花三天两头的不在家，让福来娘不得不重视。权衡再三后，她终于和福来爹商定叫来了软英姑，和雪花爹娘一齐说家事。听了她的话，雪花娘先忍不住说：“你才坐不住了？要是我，早就打折她的腿了。”
“二嫂，你先别急着下结论。到底她是不是真出轨咱还得落实。”
“落实啥？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她三天两头不在家不说，有时还一住就是好几天。她姑，你说说，她要不偷汉，谁家能留她这么长时间？”
“大嫂，你没有问问她都去了哪儿？”
“我哪敢问呀，那次她和福来生气，我好心给她送饭她却借机和我吵架出走……”
“那不怪别人，怨福来。一个大老爷儿们，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真不知道他长个脑袋是干啥用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咱是换亲，换亲应有换亲的规矩，她敢把咱当猴耍，咱先把软英的孩子打了再说。”雪花娘愤愤不平。
“打孩子可不是个小事。万一福来家的也怀孕，咱打了人家的，人家还能给咱生吗？”姑担心了。
“她要是怀孕了还能在外跑？这事呀，咱还是问福来吧。福来—，福来—，你在外面弄啥哩？进屋来。”雪花娘朝院里喊道。
“婶，啥事？”福来应声走进来说。
“我问你，玉花怀孕了没有？”
“不知道，没有吧。”福来难为情地低下头说。
“没有吧？你这孩子让我说你啥好呢？软英都怀孕好几个月了，你却还不知道你扮的啥角色。我问你，睡过她几次？”
“婶……”福来脸红脖子粗地不知说啥好。
“咋了？不好意思说？这里都不是外人。有啥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
福来懦弱了半天说：“她、她从来都不脱衣服睡。我……”
“她不脱你不会给她扒了？你没有长手呀？”雪花娘点着福来的脑门说。
“我怕……”
“怕啥？怕你睡了她犯法？还是怕她怀了孕？福来，她可是你明媒正娶领过证的媳妇，你到底睡过她几次？”
“就、就一次。那天、那天晚上我……”
“就一次？就是那天你睡她，全村人都来看热闹？”
“从那以后她就更不叫我挨她，我……”
“别说了，你就不象个男人。嫂呀，她姑，你们听见了吗？他就睡她一次。一次能怀孕吗？叫我说，咱就把软英叫回来流产，可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才说事。”
“他婶呀，那孩子虽然没出生，可他也是一条命呀。流产合适吗？”软英娘担心地说。
“不合适你们就叫软英生。到时玉花飞了我瞧你们还咋救。”
“他婶呀，不是我想叫软英生。你们知道吗，自从知道软英怀了孕，我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大嫂，你的心事我知道，我觉得二嫂的话有道理。你想啊，软英肚里的孩子一天天地长，要是月份大了玉花还是不和福来过咋办？难道说玉花不过咱还生？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咱就听俺二嫂的，把软英叫回来先流了再说。”
姑是城里人，她的话在闫家是重量级的。没有主意的软英娘见姑和雪花娘都叫流产，望了望福来爹说：“他爹，你咋不说话呢，这事咋办呀？”
“八月十五快到了，过了这个节气吧。软英的命真苦，硬是叫咱给糟蹋了。”
福来爹的话伤感又无奈。但坐在一边的雪花爹硬是一句话没说。在这种事上，也许只有女人的心是细腻的，所以他们宁可让女人来商量，来决断……
季节不待人的麦天过去了，虽然雪花忙碌了一个五月没有落下一粒麦子，但日子还得过。靠着软英给她的接济，雪花到山上采了野菜和着面粉喝稀粥。这天，她坐在院里纳鞋底，随着麻绳刺啦刺啦的穿插鞋底声，雪花想起了铁蛋。二个多月了，自从铁蛋走后他还没有回来过，他在外好吗？从家走时他身上没带一分钱，不知能不能吃饱饭。铁蛋呀铁蛋，我好想你，难道你不想我吗？不管你在外过得好不好，你也回来看看呀，难道你不知道我和娘都想你吗？铁蛋，你知道吗？自从打下小麦，咱家就有打发不完的债主，连咱的口粮也被他们要的一点不剩。真是度日如年呀……
就在她暗自埋怨的当儿，铁蛋走进了家门。他一见雪花坐在院里纳鞋底，慑手慑脚地走到她身后，猛地在她肩上一拍，雪花吓得“妈呀”一声蹦了起来。当她发现是铁蛋站在跟前扮鬼脸时，疯了一样在他身上乱打乱抓。铁蛋边躲边笑说：
“哎哎，我是你老公呀？你咋打你老公呀？”
“我打你，我打你，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家呀？我打死你。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铁蛋见雪花哭了，一把抱住她心疼地说：“对不起，让你在家受苦了，瞧你，黑了、也瘦了。”
“雪花，你在跟谁说话呢？”屋里传出娘的问话声。
“娘，是我。你的铁蛋回来了。”铁蛋说着放开雪花就往屋里跑。
“你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你不要家了呢。”
“我咋会不要家？家里有你，有雪花呢。瞧，我给你们买了一盒鸡蛋糕，来，尝尝好吃不好吃。”铁蛋打开蛋糕盒拿出一块儿递给娘说：“娘，我不在家，雪花没有欺负你吧？”
“你才欺负我呢。你把老娘扔在家一走就是二个月，要不是雪花，你娘早就饿死了！来，雪花，替我教训教训他。给我打！”
一听娘说让雪花打他，铁蛋朝着雪花伸了伸舌头说：“我的妈呀，雪花，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把我娘的心收买了？进门你就打，好不容易找到保护我的娘吧，娘也叫你打。你们这是合着伙儿地欺负我、纯心不要我了是不是？”
“该，谁叫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娘笑了。
“娘，你还笑。甭忘了，雪花是我带回家侍候你的，小心我……”
“小心你咋？你还敢把她给我带走喽？”
娘仨一齐笑。铁蛋说：“雪花，来，你也吃一个。这鸡蛋糕可好吃了。”
“啥好吃？你们在这儿吃啥呢？”就在他们沉浸在团聚的欢乐中时，小山走进了屋。
铁蛋急忙给小山拿了一块递过去说：“小山哥来了。尝一个，可好吃了。”
小山接过咬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说：“嗯，好吃，好吃。当工人就是好，想吃啥就买啥。铁蛋，有钱了吧？把哥的钱先还了，哥等着送彩礼呢。”
铁蛋一听小山向他要账，搔了搔头说：“小山哥，真不好意思。本来我是想带回钱还账的。可是到领工资的时候，要账的人都排着队地盯……”
小山一听急了说：“铁蛋，你想赖账是不是？甭忘了你借我钱的时候可说的是麦后还？你咋能……”
铁蛋一见小山急，忙安慰说：“小山哥，你别急，我不会赖你的账。你要是真急着用，我把俺家的麦子粜了还你……”
“哄我，你家连吃的都没有，还敢说粜麦子还我。我告你说，要是因为你不还我钱黄了媳妇，我……，我……”小山说着把铁蛋给他的蛋糕摔在了地上。
一见小山生了气，雪花急忙问铁蛋说：“铁蛋，这玩笑可开不得，你不知道，小山哥今年结婚，他急等着用钱呢？”
铁蛋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没钱呀。你们不知道，我在煤窑的工资还没到领呢要帐的就在等，要不我怎么会二个多月都不回家？”
听到这儿，铁蛋娘拿着咬了一口的蛋糕哭了说：“儿呀，你麦天没回来，雪花一个人累死累活的把麦子收到了家，谁知还没来得及晒，要账的就围上门，一季的小麦早抵账了。咱们连吃的都没有，还是雪花到软英家去借的。”
铁蛋看着娘老泪纵横的脸，象傻了似的呆住了。雪花一见铁蛋娘哭、铁蛋犯傻，情急地说：“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们了。小山哥，你等着，我到娘家给你借钱去！”雪花说着没等铁蛋反应过来就跑出了家门。
铁蛋一见雪花跑了，急忙说：“雪花，回来，你不能去。雪花，你等等……”
雪花没有停，她奋力向前跑，翻过村后的山岭，又跑过一个山沟，当铁蛋气喘吁吁地追上她时，雪花不但上气不接下气，就连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铁蛋说：“雪花，你不能去。咱娘还在火头上，她不会给你钱！”
“她不给我也得要。铁蛋，瞧你都瘦成啥了？我看着你、看着你心疼……”
“雪花，干活的不是我一个，人人都这样。听我说，那钱咱不能再去要，再苦再难咱得自己撑。走，跟我回去。”
“不，你回去吧。这些天我也想了，我是娘身上掉下的肉，虽然她生我的气，但不至于和我记仇。再说了，出来好几个月我还没有回去过呢。我也想爹、想娘了。就是她不给我钱，我也想回家瞧瞧他们。”
“你要真想回，明儿个我陪你一齐去。”铁蛋说完拉着雪花不让她走。
“放心吧，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会走了不回来。你叫小山在咱家先等着，我拿了钱就回。”
“雪花，我……”
“别说了，这事因我而起，就叫我回家试试吧。”
“我在家等你，要是娘不给，你就回来，别和她生气。”
“我知道，你回吧，别叫娘在家等急了。”
雪花走了，虽不知见了娘会是怎样的情景，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忐忑地走进了家。雪花娘坐在院里缝衣服，见雪花走进门，脸上一喜，刚要张口打招呼，又转过脸低下头继续做活。雪花来到她面前叫了一声娘，。但她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不抬头、也不答腔。
“娘，还生我的气呀？”雪花摇着娘的肩膀说。
“不在你那好婆家享福，来俺家干啥？”娘沉着脸说。
“娘，我想你，也想爹了……”
“少跟我说好听的，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吧？”
“你知道了？”
“我啥都不知道。”
“娘，既然你都知道，你就帮帮我吧。”
“帮你？咋帮？啊？你那么大的本事还用我帮？铁蛋多大方呀，一出手就是五千块。他多有钱呀，你跟了他就享福吧！”
“娘，你就别再挖苦我了。”
“挖苦你？我哪敢呀？你不是我闺女吗，虽然你不认，可我也狠不下这个心。说吧，想吃啥，我给你做。”
“娘，我不吃东西。你借给我点钱吧。人家要帐的还在家里等呢。”
“我说今儿个这太阳也不能从西边出来。吃里爬外的东西，要不是人家找你要帐你会想起我？告你说，借钱没有！”
雪花娘说完收拾起针线筐起身向屋子走去。望着娘的背影，雪花眼里涌上一层泪水，她哽咽着说：“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是你的闺女呀，你真能狠得下心不管我？”
听到雪花的话，正往屋子里走的雪花娘回头说：“狠心也是跟你学的。当初一拍屁股走人，你考虑过我吗？啊？！不为娘家人考虑也就罢了，你咋还有脸来娘家要钱？！我一把屡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为的啥？啊？”雪花娘说着也哽咽了。”
“娘，对不起。”
“你不是对不起我，也不是对不起你爹，你对不起的是闫家祖宗！你知道么？你不给小忠换亲，小忠就娶不上老婆，娶不上老婆咱这一门就断了血脉。断了血脉坟头上就没有人给祖宗供香火。这一切你想过吗？”
“娘，我哥娶不上媳妇咱可以想办法，干吗非得在我身上打主意？我是你亲闺女呀？”
“你是我亲闺女？笑话！人家的亲闺女都给自己的儿子换媳妇，可你呢？啊？！你为我、为这个家考虑了吗？”
“我要不为家考虑，铁蛋能塌下这天大的窟窿吗？五千块呀娘，谁家见过这么多的钱？”
“甭跟我提那五千块钱，我不稀罕。”雪花娘说到这儿大步跨进屋，“嘭”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娘……，娘……”。雪花来到紧闭的门前哭喊。
“你心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娘，你就别走。铁蛋的五千块钱我分文不要。要是你还走，就快点给我滚出去！以后甭叫我再瞧见你！”
“娘，你开开门，你开开门叫我进屋呀。娘……”
“我还没死呢，你哭得啥丧！滚，以后甭叫我瞧见你。”娘那无情无义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雪花，她哭着跑出家门，跑出村庄，跑上了山梁，抱住一棵大树痛哭起来。
铁蛋没有走，他一直等在村口，见雪花哭着跑了出来，就追着她跑来说：“雪花，别伤心，咱就不该和娘张这个口……”
雪花一头扎进他怀里哭着说：“铁蛋，我娘她、她……。我还以为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她、她会想我呢，谁知、谁知她看见我、看见我……”
“这是意料中的事，她的气还没有消，咋会有好脸色给你？再说了，你回家不是去看她，你是找她错钱呀，这事怨咱，别哭了，咱回家。”
“可是、可是小山他、他还在咱家等着呢。”
“天大的事由我去顶。往后你就在家照顾娘，啥心都甭操，等上班了我申请到掘进队，工资还能再加几十块。”
一听铁蛋说要进掘进队，雪花抹了一把脸不哭了：“不，你不能去掘进队，下煤窑采煤就够危险了，我不叫你去掘进队。”
“好，不去，不去。别哭了，小心眼泪把你变成老太婆。走了，咱们回家……”
“可回家了咋和小山说？”
“放心吧，有我呢。”
回到家，铁蛋向小山承诺八月十五前一定把欠他的钱还清，小山这才放心地离去。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铁蛋本来请了三天假，但是因为知道了家里的状况，他只在家待了一天就归了队。虽然雪花不同意他进掘进队，但为了能早日还清债务，他还是瞒着雪花提出了申请。没想到的是，他的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当他兴致勃勃地哼着小曲高兴地走进宿舍时，同室人惊讶地说：“哟，铁蛋，今儿个有啥喜事，恁高兴？”
“吴主任答应调我到掘进队了，明儿个就上班。”
“我还以为啥好事，原来是到掘进队。那有啥高兴的。”同室的人不以为然。
“那儿工资高呀。”铁蛋兴致不减。
“哪儿工资是高，可那工资高得阎王爷一高兴就和你握手了。铁蛋，你就那么需要钱？叫我说，你还是别去那儿上班了，你要是真的需要钱，就在调休时替班吧。”
“调休时替班？啥意思？”
“就是谁有事不请假，你替班。工资你得。”
“张哥，别把我当成贪财不义的小人。你们要是有事不想请假，我替，但工资不要。”
“你正在难处需要钱，而我们不请假也能得个满勤奖，双向利益，何乐而不为。就这样定了。回头我再给你联系联系其它人，这样你就有了副业。铁蛋，你说中不中？”
“替班中，可我不要工资。到时望大爷大哥们在我有难处时帮我一把。”
“兄弟，咱干的活，是拿命去赌的，没必要推推让让。只要你说愿替班就中了。到时工资的事照我的头领。”
老张是个热心人，在他的帮助下，熟人里形成了一个不成文规定，谁有事都不请假，铁蛋一个人全包。这让大家不但能领全勤奖，还让铁蛋月底有了可观的收入。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了，铁蛋整天疲惫不堪，完全不见了原来的生龙活虎样。这天，他又象往常一样慌慌张张地边穿衣服边啃馒头往外走，室友们看在眼里心里不忍说：“铁蛋，钱重要，身体更重要。该歇的时候就歇歇，甭把身体弄垮了。”
“没事，我还年轻。出点力没啥！”
“铁蛋，咱这活和井上不一样，甭瞧吃的阳间饭，干的可是阴间活！下到井里两石夹肉，埋了没死。但不死靠的心明眼亮，耳尖身快！你每天累得筋疲力尽，玩命呀？！”
“我知道。我的命大，不会有事。”
同室人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但铁蛋心里却象明镜，他知道，多挣一天钱，他就能多还一点债。哪怕自己再累，也不能让债主们怀疑自己还不了帐……
终于等到了发工资。但找他要帐的人也早已在等着。工资结完，不但一分没剩下，还把没有拿到欠款的人编成号等待下个月安排。闷闷不乐的他打发走债主，就来到宿舍一头扎在了床上。心灰意冷啊，人家拿着钱都回家了，可他身无分文什么也给不了雪花。就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老张走了进来说：“铁蛋，你咋不去吃饭哩？”
铁蛋装作睡着了不理他。老张坐到他床边推推他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不就是工资还了债吗？生啥气？你说你先花了人家的有了再还不是很正常吗？起来，我请你吃饭。”
铁蛋只好坐起身来说：“老张哥，我不是生气，是恨我自己没本事。你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好不容易盼到发工资想给娘买点好吃的吧，工资都让要帐的要走了。”
“你是因为没钱给你娘买啥吃的生气呀？我还以为你是没钱回家给媳妇发愁嘞。铁蛋，我听说你欠的外债都是娶婆娘欠的，你的婆娘究竟有多漂亮，你竟拿出五千块钱的彩礼娶她？”
“我不是因为她漂亮。我俩是同学，我们情投意合。”一说到雪花，刚才还闷闷不乐的铁蛋顿时眼里放光。
“啥情投意合？是你一厢情愿吧，要是情投意合她还和你要这么多的彩礼？”
“彩礼是我自个儿愿出的，她娘怕她哥娶不上媳妇准备拿她换亲，我拿这些彩礼是帮她解围呢。”
“怪不得呢，好长时间不回家想不想她？”
“想不想她和你想不想我嫂子一样。”
“臭小子，敢将我的军。你这是不想要工资了？！”
“本来我就没工资了，难道你还能给我变出工资来？”
“我要是给你变出来了你请客吗。我的要求不高，只喝二两二锅头。”
“你要真能给我变出工资，别说二两，就是一斤我也给你灌。”
“说话算数？”
“当然。”
“那你请客吧，我买菜你灌酒，咱俩今儿个一醉方休。”
“老张，别取笑我了，工资都给要帐的了，我拿啥给你灌酒？”
“你不是还有替班的工资吗？他们都把你替班的钱给我了，给，三十。”老张将钱递了过去。
“我替班不是为了钱。还给他们吧。”
“咋？怕给我灌酒呀。我知道你的钱来得不容易，和你开玩笑呢。”
“我不是这意思，老张哥，这里数我最小，承蒙你们照顾我，替你们个班应该的。我要是真拿了钱，多不意气。”
“啥意气不意气，这是你自己的劳动所得。拿着。走，吃饭去。”
“这不好吧。”
“咋不好？你个臭小子，象个娘儿们似的。走，今儿个我请客。不叫你掏钱。”
“有了钱就该我请客，走吧。”铁蛋接过了钱。
“你小子的钱金贵着呢，还是我请吧。”
“你要是不叫我请你，我就不去吃了。老张哥，明儿我歇班，叫我骑骑你的自行车吧，我想回家。”
“现在？”
“啊。”
“天黑路不好走。明儿吧。明儿个骑我的车回。”
“咱在井下练的就是夜路功。我不怕走夜路。老张哥，你的车钥匙呢？”铁蛋兴奋地说。
“臭小子，想媳妇想疯了吧？给钥匙。我这儿还有几张饭票，你拿去伙房换点馒头捎回家吧。”
“老张哥，你真好。回头我还你。”
念家心切的铁蛋，到伙房买了馒头骑上老张的自行车上路了，他要在有钱的时候第一时刻拿给娘，让娘看到他也当了一个工人，不种地也能拿到钱了。他也要在有空的时候，带给雪花一个突然的惊喜，让她在做梦的时候真实地闯进她的梦乡。可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想入非非时，迎面驶来一辆大货车，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看不清道路，就在他用手去挡灯光的刹那，汽车呼啸而过，而铁蛋也哎哟了一声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漆黑的夜就这样淹没了铁蛋，不知在公路上躺了多久，一个过路的人突然被他绊倒，这才有了好心人相救把他送进了医院。人们不知道他是谁，当医生为他检查身体时发现了他在煤矿上班的胸卡，于是通知了煤矿……
由于铁蛋不是上班时受的伤，所以煤矿只出了他先期的抢救费就派人来通知他家里出钱了。本来就生活困难的雪花一听矿上来人说铁蛋因车祸住院叫给准备医疗费，就象天塌了似的没有了主意。
“雪花，去找找你娘吧，这可是救命呀。我就这一个孩儿，要是他有个啥好歹，我……”铁蛋娘哭着说不下去了。
“娘，你别哭。我这就找我娘借钱去。”雪花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跑了。
雪花不想再找娘借钱，可不找娘她没地方借，因为娘是她救铁蛋的唯一希望。进家了，娘正坐在太阳地闭目养神。见雪花进来，眼睛半闭半睁说：“呦，稀客。不在家侍候你婆婆，又跑这儿来干啥？”
“娘，别生我的气了。”雪花强忍着悲伤说。
“生你的气？我哪儿敢呀？我还怕没人喊我娘嘞。”娘冷嘲热讽。
“娘，求求你别生我的气了。铁蛋出车祸住医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救救他吧。”
“我又不是医生，你求我干啥？”
“娘，要帐的不退门，我分文没有呀。现在铁蛋躺在医院等着钱抢救，你就先借我点钱，让我给他送到医院吧。”
“绕来绕去，你不就是还想来要钱吗？雪花，我就知道你除了要钱不会进这个门。铁蛋出车祸了？！你咋不说你婆婆死了？！你俩不就是觉得出钱后悔了？告你说，后悔也迟了。想把钱再要回，做梦去吧。这钱是铁蛋送来的，不是我到他家抢来的。他想出就出，想要回就要回呀？门都没有！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娘，铁蛋真的是出了车祸，我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个啥样儿呢。现在矿上的人在家等着，我得赶快凑钱跟他们到医院。”
“他出车祸找车主！你找我干啥？”
“车跑了。娘，你就先借我点钱吧，回头铁蛋发了工资我还你。”
“雪花呀雪花，上次借钱没给你，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变着花样要，咋的，我说得准不准？还铁蛋住院了，你咋不说他快死了？”娘说完起身又往屋子里走。
雪花抢在娘的前头抱着娘的腿跪在地上哭着说：“娘，铁蛋真的在医院，你就行行好，救救他吧，娘，你救救他吧……”
雪花娘摔开雪花的手，没好气地说：“雪花，你就是跪到天黑也没用，告你说，我不吃这一套！为了那个臭铁蛋，你在我跟前屈膝下跪，看你都成啥了，啊？你吃里扒外咋就这么没心肝？你还是我闺女吗？”雪花娘气急败坏地转身又往院外走。
雪花抱着娘的腿不放说：“娘，你咋就恁狠的心呀，娘，我是你闺女，我是你闺女呀，娘……”
“你是我闺女？你是我闺女不要钱时咋不来找我？用着钱了找我来了？我没有你这个闺女！”娘狠狠地甩开雪花抱着自己腿的手，撂下这句话，径直走出家门。
“娘，你别走，你救救铁蛋吧，救他就是救我。娘，你别走，你别走呀，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我给你承认不对中不中？娘，娘，你回来，你帮帮我，你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从你走出这个门的那天起，你的贫贱富贵就与我无关，走吧，别再来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可铁蛋真的在医院抢救……”
“你都与我无关，他和我有半点关系吗？”娘说完再也不搭理雪花，径直走了。
“娘，你不是不在乎我这个闺女吗？告你说，要是铁蛋真有个啥事，我就和他一齐去。你不用走了，我走！”雪花说完捂上脸哭着跑了。
望着跑走的雪花，娘愣了一下，她想喊，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喊她干啥？把钱给她吗？那样岂不是蛋打鸡飞？走吧，有本事一辈子别进这家门。
拖着灌了铅样的双腿，雪花终于来到了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强壮镇定地走进了家门。正在家里坐等她的霍书记和王队长，一见她回来，同时站起来说：“借到钱了吗？”
“没有找到我娘，家里没人。咋办哪？”
霍书记从身上掏出一叠钱递给她说：“铁蛋家的，你也甭嫌少，我身上就这一百多块钱。先拿着跟王队长到医院吧。随后我腾出空来再去看他。”
铁蛋娘哭着说：“王队长，求求你，我老婆子半辈子守寡就守了这一个儿子，你们一定要救救他，救救他呀……”
王队长说：“大娘，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铁蛋家的，事不宜迟，咱们赶快走。”
当雪花随着王队长来到医院的时候，铁蛋已被推进了手术室。王队长说：“铁蛋家的，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到矿上去一下，动员工友给铁蛋凑点医药费。”
雪花含泪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感激这个王队长。望着手术室那紧闭的大门，她就象一个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就在她孤苦无依时，软英提着一个包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一见雪花来回徘徊，急忙问：
“雪花，铁蛋怎么样了？要紧么？”
“软英？铁蛋他、他……”，雪花一见软英，指了指手术室，象个孩子似的扑到她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手术室的门开了，伸出护士一张严厉的脸说：“干啥？这里是手术室，要哭到一边哭去，这里需要安静。”
软英上前拉住护士的手说：“医生，你们是不是在为铁蛋做手术？他、他、他伤到哪儿了？要紧吗？”
“腿骨折了。如果不赶快手术，就成残废了。”护士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软英松了一口气说：“雪花，别怕，铁蛋没事，他就是骨折。医生给他接上就好了。”
雪花抹了一把泪说：“你、你来这儿弄啥哩？”
“来看铁蛋。”
“你咋知道铁蛋他……”
“把铁蛋送医院抢救的那个人是我村的。他回家说有一个霍铁蛋出了车祸，要不是他送去抢救，光流血就流死了。我一听说，就，我猜测是铁蛋，所以我顾不上找你就赶到医院来了。”
“软英，还是你待我好。”雪花说着又泣不成声。
“好了，别哭了。铁蛋不要紧，只是骨折，别哭了。”
“我真后悔，后悔不该让铁蛋出那么多的彩礼。要是不欠那么多的外债，铁蛋咋会出这种事呀？”
“事已出了，你就别后悔了，”
“我能不后悔吗？铁蛋出了钱，受了伤。可我娘呢，她不但一分钱也不借给我，还把我痛骂一顿，软英，我、我……”
就在雪花伤心得说不出话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她一见铁蛋被推出了手术室，顾不得和软英说话，抢前一步就跑到担架前喊铁蛋。可铁蛋昏迷着，听不见她的呼喊。软英拉开雪花，跟着担架走进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铁蛋脸色腊黄，没有一丝血色。护士说：“他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天晌午了，你们先去吃饭吧。”
雪花看了看软英说：“软英，你去吃饭吧，我要在这儿等着铁蛋醒来。”
软英打开包袱，里边露出一大包馒头。软英说：“外边饭贵，我把家里蒸的馍拿来了。你饿了吧，来，咱们一块儿吃。”
雪花哽咽说：“软英，你待我真好。我……，我……”
“别说傻话了，咱俩谁跟谁呀。来，这是二百块钱，你也别嫌少，先拿着给铁蛋治病。”软英又从身上掏出二百元钱递给雪花说。
“钱？你、你有钱？你拿来给我玉柱知道吗？”
“他不知道。放心吧，这是我的压箱钱，属于我的。”
“软英，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咋谢你。你、你比我的娘还亲。等我、等我和铁蛋有了钱，我们一定好好报答你。”
“见外了不是？跟我还客套。接着。咱们吃馍。”
雪花望着软英塞到手里的钱，眼前模糊一片。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就在这时，铁蛋醒了，听着她们的对话，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不相信的晃了晃头。
见铁蛋动了，雪花急切地说：“铁蛋，你醒了？”
“这是哪儿？你俩、你俩咋在这儿……”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吓死了。”雪花抓住铁蛋的手，激动地哭了。
“你咋哭了？我咋了？”
“你被车撞住腿了。瞧，连软英都赶来看你了。”雪花的泪流了满脸。
“我被车撞住腿了？”铁蛋伸腿想试试，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哎哟”一声，头上的汗出来了。
“别动。医生刚给你做过手术。铁蛋，救你的人是俺村的，人家说，黑灯瞎火的正赶路，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绊倒了他。当他看清是个人躺在地上时，就大叫着喊你。可你昏迷着，他喊你喊不应，只好把你背到了医院。他说，要不是他把你及时背到医院抢救，光流血都会把你流死。”
“你咋知道被撞的是我？”
“那要感谢你上班的胸卡呀，医生为你检查身体时发现的。他说，他救的那个人叫霍铁蛋，我一听，就觉得肯定是你，所以急忙搭车赶来了。铁蛋，等你伤好了，可得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呀。”软英说。
“是，是。我好了一定去谢谢他。”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铁蛋，好好养伤吧。你的好运在后头呢。”软英安慰说。
铁蛋感慨道：“我也想交好运，可好运就是不垂念我。本来想挣钱还帐，可这下，我又要给家里添窟窿了。”
雪花说：“铁蛋，你就别责怪自己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怕窟窿有多大，你不能挣，还有我呢。放心，咱们一定会还清外债。”
铁蛋感激地望了一眼雪花说：“雪花，这辈子我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能和你在一起。真的，我死了都不后悔。”
雪花慎怪地瞪了一眼铁蛋说：“我可告你说，这辈子娶了我就是你倒霉的不自由到了。想死啊，你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望着他们恩爱的样子，软英眼里有点潮湿，她想起了志超，那个时时萦绕在心头的志超。她在心里说：“志超，我好羡慕铁蛋和雪花，要是咱们也能在一起多好，可是咱们天南地北，生生地就这样隔离。我好想你呀，在那个我不想要的家里，虽然他待我好，可我的心怎么也割舍不下你……。你在他乡还好吗？就快要八月十五了，那是个花好月圆人团圆的日子，可我们却只能奢望来生……
好想给你写封信，可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能写些什么，几次提了笔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终还是写不出一个字……
“雪花，我有点饿。”
“软英拿来了好多馍，给，吃吧。”
“那你们吃饭了吗？”
“吃馍了。”
“难为软英想得周到。软英，谢谢你。”
软英没说话，想志超的思绪还在继续，雪花见软英跑了神，急忙摇了摇她说：“软英，你在想啥呢？”
“啊，不想啥。铁蛋，你还疼不疼？”
“有你们在，我哪儿也不会疼。”
“就是，有我在，他就不会疼。软英，我忘了问你，你到啥时候生？”
“应该是冬月吧。”软英差红着脸说。
“到时我去侍候你。”
“对，叫雪花去侍候你，她得先学点照顾小孩儿的经验。”
“瞧你美的吧。”
“铁蛋，叫雪花在这儿侍候你吧，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这儿是医院，留你也不便。那就叫雪花送送你吧。”
“不用，叫她在这儿陪你吧。我自己走。铁蛋，好好养伤，等过了八月十五我再来看你。”
“好，到时你可给我送个月饼来。”
“中，我一定给你带个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