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的医院静悄悄的,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千顺很讨厌这个满眼白色的地方,因为它意味着自己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亲人。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外婆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依靠机器艰难地维持着呼吸。医生轻声叹息,一脸遗憾地对她说:“进去看看吧,最后一面了。”
“不,不会的。”千顺难以置信地冲入重症室。
外婆的意识是清醒的,看见她进来,双眼亮了许多,微微抬手让千顺握住。
千顺低头吻上这双枯如老木的手,哽咽着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外婆仿佛早就把生死抛开了,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傻瓜,外婆已经老了,你总得学会独立。”
“我不要独立,我只要你!”千顺扑到外婆的身上,泪水在瞬间打湿了被单。
外婆又笑了,有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滑落。真舍不得呀,这个她疼了十几年的女孩儿!
“千顺别哭,你听我说。”外婆说几个字又停下来喘口气,“你以后不要老跟……以梦吵架……”
“不吵,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吵架。”
“要理解爸爸,不要恨爸爸……”
“不恨,我从来都不恨他。”即使爸爸忙于工作忽视她,即使他明知以梦老找她碴也从不为她说话,她都没有恨过他。
听到千顺的承诺,外婆满意地握了握千顺的手,只是一个小动作,却差不多耗去她所有的力气。离去的时间快要到了,那个秘密该说出来还是把它一起带走?
半眯的眼中,千顺的面容越来越模糊,突然,一点儿明光由心头升起,外婆又振作了些精神,决定告诉她实情。
“千顺,外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就是……”不知为什么,明明刚才好了很多的,突然又喘不过气来了。只差几个字而已,外婆用力地呼吸,拼命说,“你妈妈……不是……”
“别说话,我去叫医生!”千顺抹了把眼泪,想起身去叫医生,但手被外婆紧紧地抓住。
外婆微微弓起身,像是非要把话说完不可:“我……的……”还剩几个字,可惜,她再也无法说了。哽在喉咙的那团气骤然消失,力气也随之流逝,最后,她软软地躺回床上。
有些记忆在心头一闪而过:那个漆黑的夜晚,是她跑出了垃圾桶,引开了黑西装男人的注意,这才救下了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并不是千顺的亲外婆。她想告诉千顺的就是这个,可惜……
无声的叹息消逝在空中,病房里的仪器也停止了响动,心电图上,曲线变成了直线。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千顺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揪住赶来的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外婆,快救救她啊!”她号啕大哭,跪到地上求医生。然而,医生只是摇着头扶起她,说了些要她保重、节哀顺变的话后便离开了。
李奥利说了些什么后也退了出去,千顺没记住。在她的脑海里只剩一件事,那就是外婆走了,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
“活过来,你活过来啊!”千顺摇着外婆的手撕心裂肺地叫着,但是“叮”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
千顺有超能力,能让自己所说的话成为现实,可这有什么用?刚刚在舞会只是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它实现了,到现在想使用时,它偏偏不见踪影。为什么会这样?
“讨厌,快实现!外婆快醒过来!
“快活过来!
“快……醒……”
千顺不知道哭了多久喊了多久,眼睛都肿了,喉咙都哑了,就在她绝望无比的时候,病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道长长的黑影投射在地上,它慢慢地移动,停在千顺的旁边。
“想要她活过来吗?我可以帮你。”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房里的悲伤。
千顺猛地回过头,只见盏勒正站在身后。背对着光,她看不清楚此刻的他是什么表情。
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外婆。
“你可以让我外婆复活?”千顺小心翼翼地问,就怕这是自己的幻想,声音大了会把它震破。
盏勒肯定地点点头,刹那间,千顺的心像装了翅膀一样飞起来了。
“不过,你得拿点儿东西来交换。”
千顺问:“什么东西。”
盏勒的目光立刻落到她的手腕上:“手镯。”
“这……”千顺习惯性地抚上手镯中间的星石,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这颗星石是祖传宝贝,她和季家姐弟一人一颗,爸爸曾叮嘱过绝不能弄丢。
“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盏勒伸出三根指头开始倒数,“三……二……”
“成交!”千顺飞快地摘下手镯递到盏勒的手里。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外婆重要。
盏勒拿着手镯仔细打量一番,最后似乎松了口气,放进口袋后,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该怎么说呢,他不笑的时候别人会觉得他有些高傲,也许是生活环璄造成的吧。可是添上些笑容之后,整个人的亲和力就突显了,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当然,这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下一秒,他又收敛了笑意,走到病床前。
盏勒抬手,那黑色的手套在一片白中显得有些诡异。他说:“掀开被子。”
千顺屏住呼吸照做。
他缓缓地把右手伸向左手,再缓缓地摘下手套,然后快如闪电地把手按在外婆的心脏上。
不知哪里来的光开始在他手上聚集,且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团,十分耀眼。千顺忍不住闭了一下眼,大概是三秒钟的时间,她又忍不住睁开一点点偷看。这时候,光已经开始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便是病房里的仪器“嘀嘀嘀”地开始跳动。一个绿色的光点跳动着,上上下下地游走,勾勒出令人振奋的心电图。
千顺张大嘴巴,揉了几遍眼睛才相信这是事实,反应过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去,在走廊中大叫:“医生!医生!心电图动了!”
“奇迹!真是奇迹!”医生查看了一翻后对千顺说,“虽然心跳恢复,但你外婆的病还没有缓解,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清醒,如果三天之内不苏醒的话……”医生顿了顿,脸上露出了难色。
不用说得很明白,千顺也都知道。外婆老了,身体很差,恢复心跳后就得靠意志力了。
把医生送出门后,李奥利拍了拍千顺的肩膀帮她打气:“加油!”
千顺点点头,泪光盈盈。
李奥利要回家换洗,顺便补觉,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千顺。直到现在她才发现盏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应该要跟他说声谢谢的。
千顺握住外婆的手,默默祈祷:“外婆,醒来吧,千顺在等着你呢。”
转眼便是一晚,黎明来得有点儿迟,千顺最后趴在床沿上睡着了,醒来时她以为会有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没有,外婆还在昏迷之中。
打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懒懒地落在病床上。千顺瞧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外婆,心里也一点点地明亮起来。
外婆曾说过,做人要乐观,所以她不能老是沉浸在悲伤中,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不是?
这么想着,她总算振作了一点儿。
她要回一趟家,除去要洗个澡,换下这身小礼服外,她还要叫爸爸帮忙向学校请假,另外,再拿些换洗的衣服过来。
没想到刚进家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季夫人的叫声。之所以称她为季夫人,并不是千顺不想叫她妈妈,而是她不愿意认千顺为女儿。
“我已经有一双儿女了,没兴趣再收一个。”千顺永远都记得季夫人这么说的时候,爸爸就站在一旁,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杨千顺,你过来!”尖而高的声音把千顺从思绪中带回现实。千顺抬头,就看到季夫人怒气冲冲地站在客厅中间,旁边还有爸爸和季以梦。
大清早的,大家都在等她吗?千顺心里苦笑,她慢慢走向他们,低头聆听教诲。
“再怎么嫉妒也不能把以梦的生日舞会搞砸啊!这丢的不只是以梦的脸,还有整个季家的脸。你看,都上报纸了!”季夫人把一份报纸丢到千顺的跟前。千顺垂眸,果然看到季以梦成了娱乐版的头条。
见千顺没有出声,季以梦立刻顺势而上,伸出包扎着绷带的右手:“爸爸,你看,她还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我的手都成这样了。”
“丑女,这可不能赖到千顺的头上啊,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季宇凉从楼上走下来,一边扣衣服扣子一边背书包。
季以梦跳脚:“她诅咒我!不止一次这样了,每次被诅咒完我就会倒霉。”说完,她转而揽住爸爸撒娇,“爸,你一定要好好查一下她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巫术之类的东西。对了,扎小人儿,她很可能弄了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小人儿!”
“噗——”季宇凉失笑,“你别搞笑了,现在是现代社会,巫术什么的根本是迷信。”
“你——”
眼见两人为千顺杠上,季夫人把季宇凉扯到一边:“大人的事你别掺和,还有,别老叫姐姐丑女,没礼貌。”转而瞪向丈夫,“你倒是说句话呀,现在不教,长大了还得了?”
爸爸看看低头不说话的千顺,又看看嘟着嘴满脸怒气的季以梦,心里暗暗叹了声:“千顺,道歉吧。”
“啊?”千顺错愕地抬起头,她真的想不到爸爸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让她道歉。
爸爸深深地看着她:“道歉。”
“我……”
“你真的没有错?”爸爸还是用那样的目光瞅着她,让她有种异能被发现的感觉,转而一想,不对,除了李奥利,不可能再有任何人知道。
他凭什么就要她道歉?再说了,挑起一切的是季以梦,真要论起对错,季以梦也得负起很大部分的责任,没有理由把事都推到她身上。
想到这儿,千顺倔强地对上爸爸的目光,回答:“我不道歉。”
“哎,不得了了!你连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季夫人立马嚷嚷了起来,恨不得煽风点火,让丈夫教训千顺一顿。
爸爸还是那句话:“道歉。”
千顺也回以同样的答案:“我不!”
“你……”
“哎,我来我来!”季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狗血连续剧看多了,在丈夫还没任何意思要打人的情况下就抢先扇了千顺一巴掌,“死丫头,连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快道歉,不道歉就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这巴掌打在千顺的手臂上,不算很痛,让她更痛的是爸爸放任季夫人打她而没有阻止。
第二巴掌又来了,千顺这回没有乖乖挨打,抬手隔开了,气得季夫人哇哇直叫,骂她没教养。
“快道歉!”爸爸终于怒了,大吼一声,季夫人也吓得哆嗦了一下,骂人的语言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眼角的余光看到季以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千顺的心里更难过了。她不想吵架,真的不想,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吵的话就要弯腰道歉了,她愿意这样吗?
不,不愿意。
强忍住泪水,千顺对爸爸说:“我自认没有错。昨晚我根本就不想去参加什么生日舞会,是你逼我去的。去了之后,季以梦非要比赛什么转圈,我也忍了,是她自己非追着我跑才摔伤的,如果说这样都是我的错的话……”咬了咬嘴唇,她努力压抑下心里的委屈,“错得最离谱的人是爸爸!”
“胡说八道些什么?跟我进书房谈谈。”爸爸伸手要拉千顺,却被她甩开。
“要谈就当着大家的面谈。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是个耻辱,当初就不该生下我!所以,错的人是你!”说完,千顺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已经是早上九点,阳光高照。在这样一个艳阳天里跟人吵架,显然是不适合的。事实上,千顺从跑出家里的那一瞬间起就后悔了。
也许是因为外婆病了的缘故吧,她这两天特别敏感,所以才这么冲动。唉,要返回去道歉吗?
千顺抬头瞧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停在马路边上,犹豫不决。
“嘀嘀——”汽车喇叭的响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马路上,季宇凉打开车门迅速跳下来,提着一个行李包跑到她跟前。
“嗯,你的换洗衣服。”季宇凉把行李包塞到她怀里,拨了拨卷翘的刘海儿,臭美道,“不用太感动,我就是个温暖的白马王子。”
千顺听了忍俊不禁。季宇凉的脸略圆,天生的头发微卷,一眼看上去就像个洋娃娃般好看,他有个老被千顺说的习惯:喜欢戴美瞳,今天绿色,明天蓝色,后天粉色,天天换。
这会儿季宇凉一凑近,那双似猫儿的绿眼让千顺不由得想起了盏勒,想起盏勒救活外婆的那一幕。
盏勒也是个超能力者!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千顺有些兴奋。对了,她可以试着找盏勒,一来可以求他帮忙让外婆康复;二来可以请教超能力的问题。看他那么熟练地使用超能力,一定是有什么技巧或窍门的。对,就这么办!
千顺顿时兴奋起来:“宇凉,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季宇凉大拍胸膛:“帮多少个忙都可以。”
“昨晚上跟我跳舞的那个男生,帮我查一下他的身份和住址。”
“你看上他了?”季宇凉瞪大双眼吃惊不已,结果换来千顺的一记栗暴。
“乱想什么呢?我只是有些事要问一下他。”
季宇凉马上投以狐疑的目光:“什么事?”
“等你找到了再告诉你。”千顺故作神秘。
“千顺……”
“别撒娇!”
季宇凉的撒娇功力还没使出来就被识破了。在千顺灼灼的目光下,他只好妥协,嘴里嘟囔着她不把他当知心人了,有了秘密了,自己多么多么可怜,手上却没闲着,拿出电话找人查。
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千顺微微笑了。
盏勒,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原本以为很容易就能找到盏勒,但是千顺想得太简单了。季宇凉根本没查到宾客名单中有这么一个人。舞会是需要请柬才能入场的,盏勒和美勒是怎么混进去的?
季宇凉又去查了酒店的监控,还是一无所获。现场那么多人,也有人拍了千顺和盏勒跳舞的照片,可诡异的是,都只是侧面或侧影,一张正面照也没有。
想起用来交换外婆生命的手镯,千顺有些不安。
星期六的早上,千顺在医院附近买早餐。李奥利喜欢喝这家的豆浆,所以就算人多,排了很长的队,她还是耐心地等着。
说起李奥利,那可真是个大好人,认识他时千顺才六岁,正坐在马路边哭,后来有个混混想抢千顺的星石,两人争执间差点儿被车撞了。那么巧,李奥利救了她。就这样,他们认识了。
到今年,李奥利四十岁了,还是单身一人,俨然把千顺当成了女儿在疼。外婆生病住院,也多亏他帮着照料。
说曹操,曹操就到。远远地,就听到李奥利喊她的声音,千顺回头挥手。
“这么多人,要不就算了吧,喝粥也是一样的。”李奥利指着隔壁人较少的店。
千顺摇头:“半途而废可不好……”话说到一半,她扫到马路那边等绿灯的人群里有一个很像盏勒的人,她急得叫道,“大叔,快,你来顶替我排队。”
“啊?”李奥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千顺冲出来把他推到队伍中,随后拔腿飞奔。
绿灯亮了,人们熙熙攘攘地过马路,盏勒也在其中,风吹得他的头发飘起。千顺甚至看到他还侧身睨了自己这边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盏勒!盏勒!”千顺边叫边跑。人太多,她要避来避去的,速度不快。眼见路口已到,绿灯在闪,快要转红灯了,她顾不得危险地冲过去……
“吱——”刺耳的刹车声此起彼伏。
司机探头出车窗怒吼:“喂,红灯啊!不要命也不要拖上我们啊!”
千顺的双手还撑在车前盖上,就差那么一点点,车子就撞上她的腿了,还好紧急停住了。她赶紧道歉,退回斑马线外。
等到恢复正常交通,她往对面一看,已不见盏勒的踪影。
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千顺不甘心地在附近找了很久,却连类似盏勒的身影也没见着。
刚才那人是盏勒?还是她认错人了?
千顺丧气地坐在路边,捶捶发软的双腿,有些后悔平时没有勤于运动。这时,口袋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是陌生电话。
难道是盏勒?她急忙接通。
“喂?杨千顺吗?”
“是。”
“这里是琼立医院,你外婆病危,请马上过来!”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