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江蓝都没怎么看见自己的父亲。
按梁律,所谓驻军统帅平常若无战事,都是在京闲置,不得随军常年驻扎边关。除却朝议和参赞军务,根本没有独断军机的权利。就连边关守将,也是有任期限制的。
所以,这有点反常。不过江蓝知道自己在府中地位奇妙,也就没有多想。难得规矩一次,听从了江明道的要求去了怡情院。
这名字放任何人听来,都有些桃色的感觉。但江蓝现在可不这么想了。
自从醒来后,江蓝的记忆就有些混乱。不过慢慢过了这些时日,她也理出了点头绪,多少明了了些以前那个小丫头的感受。明明是嫡女,却被置若罔闻,随便往一小院里一搁就是十年。好歹懂了点事,决心要为自己争取争取了,还没闹腾起来又被扔到生活清苦的山中习艺了。
难怪连身边的丫头春丫提起以前都是满腹怨愤了。
怨不得!
江蓝就这样托着腮,面对着江情走神。
江情长的肖似其母,体态丰满,眉目温柔。一笑一颦间,均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于是江蓝从第一次看见李氏母女,就怨愤不起来。跟安徒生童话里的继母继姐实在相差太远。
可是也无法心生亲近之情。
看她端坐在此,手握一杆狼毫细细书画的模样,分明是唐寅笔里走出的仕女。如果唐寅画里的仕女也写得如斯小楷的话。
再看看自己的字,笔画简单的还在其次,一旦遇见结构复杂者,就有些画虎类犬了。倒是当年寒伏苦练的柳体,如今提笔还能写出三分神似。
江情只装作不知妹妹的视线,她到现在还在“姐姐长的真像个仙女”的余震中。以前江蓝看见她,可没正眼打量过自己。
不过她从小就眼见了妹妹的苦处,也不计较就是了。看来这次父亲是真的改变对妹妹的做法了,不然她也不会来怡情园了。
心里想着,耳边听见江蓝说:“夫子,学生今天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犯了秋暑。想早点下课回去。”
江情立刻住了笔,惊讶的看着她老师。秋暑?这天气凉爽的穿两件衣裳还觉得凉,哪里来的暑气?
林夫子最恨的就是学生不好好上课了。
林夫子却只定定的看了江蓝一会,咳了一声,半晌说好吧,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等大好了再来不迟。
江蓝站起来向夫子谢过,外面候着的春丫立刻跑进来,手脚麻利的拾掇了案几上的笔墨书籍。
江情看看妹妹,又看看夫子,满腹的不可置信。却不知道夫子也是听多了梅园的传闻,巴不得没有这个学生才好。
江蓝一离开书房,春丫就笑着说:“哎呀,小姐你都看见了呀,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望也不望我一眼。”
江蓝也笑了,春丫怎么会明白她们百炼成钢的长颈鹿的脖子,螃蟹的眼。瞳孔明明是对着正前方的,可视神经落点上的景象往往是隔壁同学的试卷。
想起刚才春丫在外面焦急上火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刚在门口贼眉鼠目的搞什么名堂呢?害得我又担了坏名声,无故旷课啊!”
春丫白眼她,反驳的话都省了,只说:“今天我听我们小灶上的小红说明天在东市有个擂台。说燕部来使出了三道题,皇帝用三道题来考教信京百姓。任何人都可以上台作答,答对者赏黄金百两。”
江蓝晕了,看来消息果然是一直从基层人民口中传播出的。但核实还是要得:“这消息准不准?小红又不是采办又不是什么的,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红说听厨房里的王妈说的,王妈的干儿子就是厨房的买办。准不会错了,不然小红也不会怂恿她家表哥哥去了。她那表哥哥我见过一回,不过是读过几天书,真拿自己当秀才了。看见我们丫头,傲气的跟什么样似的。”
……
江蓝无语了,消息传递的路径原来是如斯曲折。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啊?敢情我说了半天,你还没懂啊?”春丫一脸激动说:“黄金百两!黄金百两啊~~~”
啊字转了高低好几个音才收声。
江蓝拽住眼前不停晃动的代表黄金百两的食指:“我知道啊,黄金百两嘛。”
“难不成,春丫你已经知道了题目?而且正好你会答?”江蓝故作惊讶的看向她,满眼膜拜。
“那倒不是。”春丫听了这话,像一只突然被刺破的气球,哧一声瘪了下去:“明天东市摆了擂台才会有题目出来。我只是觉得说不定我们运气好,能够回答上来。”
“哦,原来是这样。”江蓝一脸受教,像只骄傲的公鸡样:“对的,对的。凭我们在府中受尽奚落,卧薪尝胆的决心和白鹭山向师父刻苦求学,孜孜不倦的精神,以及对待师兄弟不耻下问的态度,我们肯定、也绝对能够识破燕部使者的雕虫小技。从而一举将赏金囊括怀中!”
春丫目瞪口呆的听完这一番话,惊异地看着面前夜郎国来客,动动嘴想说什么,最终一眼不发转身走了。
江蓝摇摇头,好在春丫还有点理智,分辨得出来她们两个的斤两。不然,这激动样不抱回来百两黄金就是金山寺翻版。
不过,黄金百两呵!白鹭山到信京这五百里地,够走多少个来回?
“小姐,反正没有我们的份了,还苦心弄成这样干嘛?”
春丫从一开始的豪情万丈跌到了不带半分指望。不明所以地看着江蓝拿着发梢细细修剪出一小撮断发,然后把一根上好竹笛的膜给揭了,用银耳汤在上面刷了又刷。
“乔装改扮!”江蓝小心的用指甲把毛发理顺,一根根仔细粘在笛膜上:“难道要我们这样大刺刺的抢了赏金,然后全将军府的人都知道我们有钱了,足够跑到燕部汗王府的钱。于是,可怜的江二小姐有了将军府嫡女该有的派头。难得出门还要坐着轿子,轿子外面有孔武有力的家丁,跟你过上十招八招都没问题。足够拖延到官府来一群官差像抓连岳一样把我们送回将军府。万一事情闹大了,传到什么皇宫啊内院的耳朵里,一句教导不周……!”
“小姐,我错了!”春丫听着这些状似句句在理,但难免带些恐吓的言辞,立刻想起这段时间江蓝出现的古怪脾气。如果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你问些话扰了她,下场就像这样。
用她自己的话形容说——让你一次听个够。
免得你再发问。
听见春丫的话,江蓝抬了抬眼皮,越来越识相了。
手里吹了吹,道具也都准备好了。是陪热闹一场还是黄金百两,就等明天揭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