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瑜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霍青青觉得很疼,却不敢开口。
楚轻瑜在不远处的驿站用西河县捕快的身份借了匹快马,说是回西河县报信,但实际上,两个人压根就没有回西河县,当晚就快马往陈州方向而去。
西河县到陈州小一个月的路程,楚轻瑜带着她快马只用了十天就赶到了,这一路上倒是再也没有遇到什么风波,也不知是那伙人见闹出了人命有所收敛,还是那晚上他们根本就是不幸撞到了枪口上。
那晚之后,两人之间总是若有若无的有些尴尬,霍青青不爱说话,楚轻瑜却似乎没有太在意——他好像全副心思都放在赶路上了。
“要走一个月的路,这么早就到了,你怎么向上面交代啊?”快到陈州的时候霍青青还是忍不住问楚轻瑜,一路上两人衣食住行一切从简,楚轻瑜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心力交瘁。
“怎么交代也不用你交代。”楚轻瑜扫了她一眼,“坐好。”
讨了个没趣,霍青青也就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一边,自顾自地想事情。
狄素一定有什么事没告诉她,要不就是狄素也不知道——她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怎么会惹上江湖人士的追杀?或者,是楚轻瑜的原因?
霍青青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楚轻瑜,看他的态度,那些人怎么都应该是来找自己的才对。
那是——
霍青青蹙眉思索,一时没注意两人已经进了城来。陈州果然要比小小西河县热闹的多,他二人从城西进城,一进门便是热闹异常的市集,有妇人裹着青色头巾叫卖水灵的梨子,一旁还不怎么会走路的小孩围着大人满地打转。
“停。”霍青青也不管楚轻瑜听没听见,翻身跳下马来,唬得楚轻瑜一惊。
“这梨子好水灵,”霍青青凑上前去端详那妇人身前草席上铺的梨子,那梨通身青色,却透着一股透明般的色泽,细看去真有几分水色流动,“这就是陈州的‘青沙烂’?”
不想那妇人却没回她的话,反而伸手揽过一边的小孩有些瑟缩地向后退去。
霍青青被那妇人的眼神一刺,突然心下一阵难受,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脸上的刺青。
是因为——这刺青?那妇人眼中,分明害怕中带了七分的不屑与蔑视。
这刺配之刑,果然是不人道,还是早早废止了的好,还是——二十一世纪好啊。霍青青淡淡**,侧开脸去,不再说话。
身后楚轻瑜手中一紧,翻身下马,上前一手搭载了她肩上,自然地看向那卖梨的妇人。
“这就是‘青沙烂’?”
“是,是,官差大人好眼力。”那妇人眼中的怯懦不减,却毕竟不敢得罪这位捕快打扮的大人,忙上前应了,手中却紧紧揽着那孩子不肯放开。
“我都要了。”楚轻瑜语气淡淡,伸手入怀摸出一吊钱来,递给那妇人,转身去拉霍青青。
“青沙烂,青沙烂,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霍青青忿忿,伸手拿了个梨子,塞到嘴里就咬,似乎有一种剥皮噬骨的狠劲。
“也不洗洗。”楚轻瑜微微蹙眉,倒也没有拦她,“什么好兆头坏兆头的?”
霍青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青沙烂,青沙烂,我狄青还不烂死在此?”
她这样说,倒是不以为意,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她对这些说法最多是抱着一种八卦的心态——再怎么样,历史上的狄青也不是十六岁死在陈州的不是?只是她的名字里毕竟也有“青”字,听这梨子的名字多少有些不爽罢了。
“别瞎说。”楚轻瑜却是吓了一跳,伸手拉住了她,
“这就到陈州了?”霍青青咬着梨子,头也不抬地道。
“嗯。”楚轻瑜牵着马,好像有些放松了地轻笑,“我带你去见太守。”
“还要见太守?”霍青青缩了一下,她一个配军,还用劳动太守大驾不成?
“本来是不用的。”楚轻瑜微微顿了顿,“如今路上出了人命,还能怎么样?”
闻言霍青青神色微黯,还是有点害怕,她一个现代人,礼仪规矩一样不知,万一被那范知府“一百杀威棒”打下去,还不要出人命了?
“走吧。”楚轻瑜没注意她的神色,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被楚轻瑜拉近陈州知府衙门的时候霍青青依然恍恍惚惚的,不过路上出了人命她的恍惚倒也很正常,知府大人听完楚轻瑜的奏报便陷入了低头沉思中,没再搭理这个小配军——出了人命官司,而且连凶手、动机都没有丝毫头绪,她这个小配军早就在知府大人的考虑范围之外了。
霍青青有些大胆地抬着眼睛瞟向那位传说中是范仲淹的儿子的知府大人,范纯仁年纪不算太大,仅从相貌上就能看出是为人敦厚的类型,只是容貌间太显醇厚而少了三分年轻人应有的灵气。
“那些江湖中人——可是与这堂下配军有什么过节?”范纯仁的眼神突然扫过来,霍青青吓得气息一窒。
“回大人话,属下自幼与这狄青相熟,这狄青——不可能招惹上什么江湖中人,更不可能惹上人命官司。不过——”
“不过什么?”范纯仁蹙眉。
“回大人,属下有下情禀报。”
下情?霍青青微怔,莫非她猜的没错,这楚轻瑜果然与那天来杀他们的人有些关系?只是有什么下情,非要单独告诉范纯仁不可?要是她没记错,楚轻瑜和这范纯仁可没什么交情吧?
“有何下情不可公诸于众?”范纯仁也是疑惑,应该说,他对这个押送配军押送出了人命官司的小捕快充满了不信任与疑虑。
“回大人,只是属下胡乱猜疑,没有实据,只怕有损尊者清誉。”楚轻瑜低眸,言辞恭谨,看不出什么表情来,霍青青却意外地觉得,楚轻瑜在笑,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觉得,楚轻瑜应该是在笑的。
范纯仁蹙眉,手中不知握着什么,抬了又放,末了低声道:“你跟本府来。”
霍青青就被一个人留在了堂上,陈州这个月份的天气已经不算暖和了,霍青青一个人跪在堂上等着那去陈下情和去听下情的人回来,只觉得膝盖饱受折磨,丝丝寒意透过本来就单薄的囚服,冰冷刺骨。
霍青青在心里暗暗问候着某人和某人,要不是两边还有未曾退堂的衙役看着,只怕就要站起来伸几个懒腰了。
而她不知道,此时在后堂的范纯仁,心情也并不比她好多少。
“说吧,你有什么猜疑?”范纯仁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似乎觉得自己在被这个小捕快牵着鼻子走,那种感觉很不好,但他却说不出来究竟有什么不对。
但他知道,这楚轻瑜说是没有实据,却实是有了实据,才敢这样到他面前来分说。
“回大人,”楚轻瑜低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属下在张差人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楚轻瑜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一块淡红色的玉牌,那牌子不大,却雕刻的异常细致,而且这颜色——
“庞相府上的?”范纯仁的声音瞬间转厉,扶案而起,眼神直逼楚轻瑜。
“属下不敢妄加猜度。”楚轻瑜当即跪下,不抬头,也再不言语。
范纯仁定定地盯着那块玉牌。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庞籍,朝中都尊称一句庞相,凭这一块玉牌说明不了什么,但庞相府上的玉牌却也不是他一个西河县的小捕快可以轻易拿到的东西——难道,真和那位有什么关系不成?
只是庞相为官二十余年,也一直令名在外,广得人心,凡事都不肯出格一步——更不曾听说与江湖人士有什么交往,倒是——
范纯仁转眸又看像跪着的楚轻瑜,倒是这个小捕快,着实令人生疑。
“本府知道了。”范纯仁平了平心绪,伸手将那玉牌纳入袖中,沉声道。
“大人——”
没料到这小捕快还有话说,范纯仁眉间微挑:“还有什么?”
“大人,属下觉得,那些江湖人士的目的还是在狄青身上。”楚轻瑜好像有什么欲言又止,停了停,道,“属下大胆,觉得这狄青可能是无意中参与到了某件事中,但他自己或许不知。”
范纯仁怔了怔,倒觉得这样一来反而说得通了,只是——
心念微转,范纯仁微微叹了口气:“本府知道了。”
霍青青在跪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终于见到了匆匆而回的二人,楚轻瑜的神色间出人意料的有些轻松,而范纯仁倒是沉着脸眉头紧蹙。
其实这也实在怪不得范纯仁,本来如果只是简单的人命官司,又不发生在陈州地界,与他是没有分毫关系的,可如今关系到那个人,这小捕快又偏偏把人犯送来了陈州,他就不能不操心了。
细想楚轻瑜说的或许不完全能说通,但至少有三分道理,这个狄青——的确不能让他轻易在陈州出事,说不定,还能从他身上查出些什么呢。想通此节,范纯仁眉头微展,略略一笑。
“配军狄青——楚捕快说你能通文墨,在西河县也算有名,本府便留你在府衙作个抄事如何?”
话是问话,但那意思完全不是问话的意思,霍青青吓出了一身冷汗。
换了这身子的本主,那抄事对配军而言绝对是份美差了,问题是她这对古汉语一窍不通、繁体字都认不出几个的理科生,让她去做抄事,还不一上来就露了馅啊?
霍青青害怕,楚轻瑜却比她更害怕,狄青青到底是大学生连蒙带猜说不定还能猜出几个字来,但那狄素本身是个乡下女孩子家,她哥哥狄青倒是随族里的先生学过几个字,但她一个女孩子哪里能认得字?让她做抄事——
两人刚要开口,范纯仁已先摆了摆手。
“不碍事,不识得的字让先生教他就是了。”范纯仁一开始就没指望这因为欧伤他人而刺配充军的狄青能认得字,所谓留在府中做抄事,不过是为了方便监管,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做抄事,本就不在范纯仁的考虑范围之内。
范纯仁这么说,就是定了最终结果,霍青青和楚轻瑜都不敢再说什么,霍青青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楚轻瑜,她也感觉得到范纯仁这样强硬地要留下她不是为了让她做抄事这么简单,一定和楚轻瑜说的那个什么“下情”有关,但她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是福是祸?
她能做的,只有低头叩首,多谢范大人而已,毕竟能做个抄事,对于配军而言,已经是上了天堂了。
当晚楚轻瑜就启程回西河县,无论如何,张差人的案子还没有结,霍青青没有再见到楚轻瑜,她只记得出大堂的时候,楚轻瑜在她耳边低声耳语。
“小心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