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喜娘。
她还记得楚轻瑜第一次跟她说小心的时候实在西河县的大牢,第二次是在张差人死的那间客栈,他说了没多久就出了事。
所以这次,她知道一定会有事情发生,虽然她不知道会是什么。
喜娘——
霍青青几乎肯定了这件事楚轻瑜涉身其中,而且关系不小,否则他不会说的这么隐晦,让人毫无头绪。这世上的喜娘多了去了,哪个喜娘?如何小心?难道他连这陈州城最近谁会办喜事都清楚不成?
楚轻瑜的警告始终让她摸不清头绪,当然很快她就没有心思纠结这个问题了。
没有心思的主要原因在于她在北宋接到的第一份没有薪水但必须干好的工作——抄事。问题是别说干好,她根本连该怎么干都不知道,从右往左写的叫不出名字来的文字对她而言几乎是天书——难道要她临摹不成?
好在知府大人说请先生来教他还真的请了先生来教他,而这先生不是别人,就是知府大人的亲弟弟范纯礼。
说是先生,也不过教她一个人,说是教她写字,也不过是就近监视罢了。实际上霍青青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抄事,不如说是知府大人亲弟弟范纯礼的贴身书童。彼时范纯礼尚未高中进士,仍是寄居兄长府上,每日苦读经史,而霍青青的到来基本没有分他的太多心神。
从洗笔搬书到研墨铺纸,霍青青基本已经代替了范纯礼原先书童的所有工作。
霍青青——或者叫狄青,她是配军,但却着实占了长得漂亮的便宜,府上众人也不怎么排斥于她,只当她是少爷新的书童罢了。
虽然她有时会在心里微微恶趣味一番,想当着范纯礼的面吟一遍他父亲后来那旷绝古今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后来还是忍住了没有实施——她可不想被当作个异数捉出去。
当然东坡先生的书童能出高俅,他范纯礼的书童就掉价多了。
某种角度上讲霍青青在陈州府衙的日子过得是有点太安逸了,不必整日纠结于写不完的大作业和做不完的小论文,霍青青几乎有点飘飘然,而且能够天天见到范仲淹大人的两个儿子,对穿越女来说也真是好运气了。
这种舒适地日子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以至于霍青青几乎都快忘记楚轻瑜的警告了——直到她碰见喜娘。
霍青青猜错了,喜娘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人。
范纯仁身为陈州知府,能照顾得上弟弟的时间实在不多,加上范家长子纯佑早逝,范纯礼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是诗词文章中打发时间。古语云“长嫂为母”,范纯仁的妻子自然也就尽可能多照看范纯礼几分,只是纯礼的年纪也毕竟大了,内外有别,与嫂子间也不便时常走动,霍青青跟着范纯礼也只是偶尔能见到知府夫人。
那天恰巧小雪,有些薄寒,范纯仁夫人担心小叔,便差人送了暖汤过来,而这位送汤来的人,偏偏范纯礼不认识。
范纯礼也是多嘴问了一句,送汤的人看衣着不像丫鬟,范纯礼一时怎么也想不起府上有这么一个人。
那人微微福了一福,恭恭敬敬地开口:“回三爷的话,奴家姓舒,小名叫做喜娘,原是夫人房里的粗使丫鬟,因前日蒙老爷恩典,收奴家作了妾,才有了差事,因此少爷不认得。”
范纯礼好像有些尴尬,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事还是让倩儿来吧——你好生服侍你们夫人就是了。”
毕竟内外有别,虽然范纯礼仍住在内宅,但与范纯仁的妾侍相见总是不妥。
本来在研墨的霍青青却是一惊。
喜娘?楚轻瑜的警告瞬间滑过脑海,这个喜娘说她这两日才蒙老爷恩宠收为妾室,果真是偶然?何况她身为范纯仁的妾室给范纯礼来送汤这种事实在太不合情理,莫非她果真有什么问题?那这汤——
霍青青这么想着,手下的墨就忘了研,等范纯礼提笔去蘸时,蘸到的都是清水。
范纯礼摇头失笑,好在范家家教一向宽仁,从不苛责下人,范纯礼也只是有些好笑地出言提醒。
“狄青?”
“啊?”霍青青瞬间回神,“啊。”说完继续低头研墨,再没多搭理范纯礼一个字。
范纯礼等她研墨,方留意到她研墨的手冻得通红,待细看去,却突然发觉狄青的手非常的细,指间纹路丝毫不像一个男人的手——尤其,是不像一个因欧伤他人而被刺配流放的男人的手。
范纯礼微微皱眉——莫非此人真如二哥所言,身后另有隐情?
范纯礼心思一转,伸手接过霍青青手上的墨来,想让她先回房歇着——初雪的天气,的确凉得让人有些受不了——谁知刚刚碰到霍青青的手,那人却像被针扎了一样收回了手去,连墨掉在地上都没留意到。
“对——对不起。”霍青青下意识地想捡起掉到地上的墨,却也下意识的躲避。有时候女扮男装的女人会比平时更害怕男人的接触,霍青青也是如此。
“你是女人?”范纯礼霍地站起。
范纯礼年纪不大,但心思细腻,聪颖异常,尤其是之前范纯仁对他说过这个狄青来路不明,要他提防,他更是多上了几分心眼,见霍青青如此反应,几乎立时就反应过来。
“我——”霍青青想否认,但是她知道否认不了,范家兄弟已经对她有了疑心,此时否认范家兄弟只会找人来验明正身,到时只会越抹越黑,情急之下,霍青青噗通一声给范纯礼跪了下去,破罐子破摔,最后的办法不过是坦白从宽吧。
“少爷,狄青不是有意欺瞒,实是迫不得已——”霍青青一咬牙,说就说吧,就算让那个狄素恨她,也比她现在死了要强,“只因狄青被邻村强人欺侮,我——奴家哥哥为奴家报仇,失手伤人,家中老母在堂,却无男丁,若哥哥流配他乡,只怕老母无人奉养,狄青这才挺而犯险,冒替哥哥之名来到陈州——”
霍青青的声音越说越小,其实狄家的情况她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而且就算她哥哥真的刺配充军,也还有楚轻瑜在,只是宋朝最重孝悌之道,只有这么说才最容易脱罪。
结果是不出霍青青所料,范纯礼被感动了。
范纯礼上有老父,却征战边野无从尽孝,唯有长兄在堂,自然对孝悌二字感悟至深,如今见霍青青甘冒奇险为兄顶罪,说不感动是假的。
“狄——狄姑娘,”想到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有些日子了范纯礼不免多少有些尴尬,“姑娘快快请起。姑娘孝悌之义,纯礼自愧不如,姑娘若有困难之处,纯礼但能相助,必定竭尽所能。”
果然是古代热血青年啊,霍青青在心底暗暗悲叹,一点没有法治社会的观念,整日崇拜些不能拿来当饭吃的礼啊义啊的,都是走火入魔了,不过不能不说,穿越过来能得到这么个热血青年的帮助绝对是有好处的——不然她只怕今日就要交代了。
霍青青这样想着,并未起身,低声道:“狄青不敢。只是还请三爷替狄青保守此事,狄青感激不尽。”
霍青青总觉得自己说的台词似曾相识,果然那范纯礼立即保证此事绝不外传——二哥也不告诉。
“多谢三爷。”霍青青又是一拜,范纯礼想上前拉她起来,想到男女有别,终是不敢,只是一叠声的“姑娘快快请起。”
这范纯礼果然是家教甚严,连同女子拉拉手都不敢,哪像楚轻瑜那般放肆——霍青青心里这样想,全没想到楚轻瑜是与狄素青梅竹马只差媒妁之言而范纯礼只不过是今天刚刚才知道她是女子这回事。
霍青青同范纯礼很是客套了一番,最后以范纯礼亲自送她回房结束,结果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霍青青就只是在范纯礼的书房摆摆样子,而研墨铺纸的一类琐事全由范纯礼自己包揽了。
未成年人要注意锻炼动手能力,霍青青这样想着,度过了在陈州府衙最后一个平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