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纯礼看书的时候霍青青大概是实在过于无聊了,忍不住向范纯礼借了一本《论语》来看——实在不是霍青青对这本有什么兴趣,只是中学的时候背过啊,就当是自学识字了,也算是对得起她这“抄事”的名号。
“狄姑娘识字?”范纯礼来了兴致,他突然觉得这个姑娘身上有很多惊喜、很多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呃——”霍青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跟范纯礼说,她只认识简体字?
“嗯?”范纯礼微笑,开始看她的反应似乎是识字的,如今——好像不像,看她样子似是好学,只是女子识字怎么也该是从《女书》、《女诫》的开始,还从来没有谁从《论语》开始的吧?
若是她有这心,范纯礼倒是也愿意扮一回教书先生。
“我——”霍青青想说不识字,又不太甘心,毕竟在宋朝,无论男女,识字总是会被人高看一眼的,“我年幼时曾偷着跟哥哥听过族里的先生讲《论语》,只是背得下来,字是不认得的。”
范纯礼一愣,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但想这狄青一个乡下小女子竟然会背《论语》,的确出人意料。
“三爷,狄青借你这本《论语》认认字可使得?”霍青青笑,和范纯礼相处了这段时间她已经发现这个少爷非常好相处,为人和善,表面看心思细致其实还带一点少年壮志的傻气,门第之见好像也不是很重——只是书卷气略浓对武人多少都有点偏见罢了。
“使得。”范纯礼答应的爽快,随即一怔,“你会背《论语》,可懂得说的是什么道理?”
“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霍青青正色,心下再不以为然也作出一副崇敬的模样,“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霍青青尽量装得正经,结果倒是范纯礼笑了场。
“你个女孩儿家,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改明儿我去跟嫂嫂借本女书给你看才是正经。”
“奴家不识字的。”霍青青垮下脸来,她不关心什么君臣父子,更不关心什么天下归仁,但要让她真做个闺阁之中的小女子,她却是不愿的。
“我都忘了。”范纯礼一愣,“你倒是有几分天分——可惜是个女孩子。”
霍青青略略一怔,没说什么。
其实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早就不可能去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找个好人家嫁了——既然已经女扮男装,她就只能继续走下去,无论这过程会有多难,都已无退路。
范纯礼见她出神,也一时没什么话说,自己退了去研墨准备今日的文章了。
霍青青虽然失神,却没有沮丧太久,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北宋会改变多少狄青的生命轨迹——但无论如何,认字都是有利无害的,前世的狄青还算是识字的,只是因为没有功名在身就遭到满朝文臣的排斥,若是她连字都不认得——
霍青青打了个寒颤。
结果却是她自己想得太难了,宋朝的楷书同繁体字没有什么差别,凭着对简体字的熟悉,霍青青连蒙带猜地几乎把上面的文字认了个大概。
霍青青看书识字的时候范纯礼就坐在一边改他的文章,大概是一时兴奋,不留意把一摞书碰到了地上,结果书中掉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霍青青一时好奇,捡起那东西看了看,似乎是个荷包,图样颜色都甚是是好看,绣工也精致,且是绝对纯手工制品,在现代也算少见了——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东西看一眼就知道不是男人用的东西。
范纯礼蹙眉。
这东西不是他的,当然更不是什么“红颜知己”的相赠,他范纯礼一天到晚不出书房,能见到的女子除了霍青青就只有——
“是舒氏的?”
“舒氏?”霍青青莫名,名字不熟,难道是范纯礼以前结识的什么红粉佳人?
“就是那天送汤的那个。”范纯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急于解释清楚。
“喜娘?”
范纯礼点点头,看着霍青青捏在手里的荷包,似乎有点为难。
“这个——是舒氏送汤的时候落下的吧。”
落下?什么落下能落进书里面?霍青青有些奇怪地看着范纯礼,要是她没有记错,古时候女子的这种荷包只会送给——意中人的吧?可是喜娘已经是范纯仁的妾室了啊。
楚轻瑜的警告再次浮现在霍青青脑海里,还是——她想的简单了,这个喜娘,是在算计着什么?
“那个——你帮我给舒氏送回去吧。”范纯礼有些尴尬,“你是女孩子,方便些。”
可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女孩子啊!霍青青无奈,范纯礼你怎么能这么没有义气,我一个配军,去找知府大人的小妾,是不要命了吗?
“呃——那你帮我托人带给舒氏吧。”范纯礼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妥,但这荷包还是必须还回去的,要是让舒氏以为他收了,麻烦就更大了。
让范纯礼托人把荷包还给兄长的妾室确实不妥,霍青青叹了口气,认了命,反正就是托人送个东西,不见面,总不会死人的吧?
霍青青当晚就找了平时能够出入内宅的裴氏替她将那荷包带给了舒氏,本来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却收到了神色古怪的裴氏带给他的信。
信不大,就一张纸,四个字,今晚一晤。
霍青青却怔住了。
简体字,那是简体字!与这个年代相隔近千年的简体字!
难道说——霍青青一惊,攥紧了手心中的信,无论如何,就为这四个字,就值得她犯一次险!
半夜潜进内宅是一件需要功夫的事情,霍青青尽可能缠着范纯礼要了一套女子的衣物,虽不太合体,倒也可以凑合,范纯礼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是霍青青毕竟是女子,总穿着男人的衣服不大习惯罢了。
霍青青用当日楚轻瑜塞给她的几两银子买通了侧门的守夜人——到这时霍青青才真实意识到一两银子究竟有多大价值,一方面感慨了一下楚轻瑜真是有钱,一方面又不禁有些肉疼。等到天色已晚,霍青青换上女子装束,在刺青的地方贴了块膏药遮掩一下,便偷偷混进了内宅,按守夜人说的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喜娘宿的院子。
喜娘才升作妾室不久,院子里服侍的下人极少,霍青青很轻松地避过未睡的下人,直接推开了厢房的门——屋里亮着灯,霍青青想当然地以为喜娘在等她。
结果喜娘不是在等她,喜娘在洗澡。
随着喜娘一声尖叫,霍青青立时被冲进房来的婆子们擒住,动弹不得。女装,用膏药掩饰了刺青,半夜三更偷进内宅,还妄想“偷”看喜娘洗澡,这一切,根本是有口难辩。
最重要的是——他狄青应该是个男人。
“老爷,”喜娘瑟瑟发抖地看着匆匆赶来的范纯仁,“他,他——”
喜娘哆嗦得仿佛话都说不完整,而一旁的婆子帮她补全了她该说的话。
“回老爷,姨娘说此人早间曾托裴娘子送给她一个荷包,姨娘恐他心存歹念,因此命我等加强守备,不想他——”
荷包,还有荷包!这下霍青青知道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人证物证俱在,范纯仁要想查便能查出那送荷包的裴娘子和侧门的守夜人,而她手上就只有那张“今晚一晤”的纸条,字迹是不是喜娘自己的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上面写的是简体字!拿那纸条出来,只会越抹越黑。如今她是百口莫辩,除非——除非告诉范纯仁她本就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