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捏紧了陈瑕的手,整个人依附在他身上,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抛下自己。墨珠抬头细细打量着这洞穴四壁,手指指尖若有若无地拉着陈琬,神色凝重。
再往内走,洞**的空间变得越发开阔,洞壁上的火把也越发稀疏,但奇怪的是,洞内的亮光却并未随之黯淡下去,反而更加亮堂。
这矿洞极深,似是走不到尽头,陈琬往回看看,弯弯曲曲地将近走了有半里地,她从未去过别的矿山,也没下过井,不知道其他矿洞是否也如这里一般,因而只是好奇,初到时的那种恐惧感被好奇心所掩盖,便迈开了脚步走在了兄长之前,让陈瑕苦笑着一阵摇头。
行到一处,忽然变得极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洞壁皆是湿漉漉的长满青苔,想来应是在两个山崖的崖底。仰头向上望去,只见一片白雾茫茫,偶尔能看到几只低飞的大鸟,盘旋着低鸣从大雾中出现。
“这山崖上从未有人去过,也不知上面到底有些什么,你只小心那些飞鸟,据说是啄瞎人眼的。”陈瑕按着陈琬的脑袋让她往自己腋下靠,“过了这处,里面自是另一番光景。”
出了甬道,展现在三人面前的,竟是一片茂密的绿竹林,竹林中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一直通向望不见的远方。四周静得很,清风吹拂过竹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此外,连鸟虫叫声一概不能听闻。
三人沿着小径想远处走去,陈瑕打头阵,墨珠殿后,将陈琬护在中间。墨珠从方才开始便不自在,到了这竹林更甚,不时地回望,脸色苍白,宽大的衣袖遮不住手中紧握的短剑剑鞘一副待战的模样。
陈瑕显然比陈琬更早发现了他的这种不对劲,在前头停下了脚步,回头朗声问道,“你从刚才开始便心不在焉,可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声音洪亮,竹林深处隐隐地传来回音。他说着,大跨几步走到墨珠身前,低头凝视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出鞘的短剑。
墨珠淡笑着,将短剑收回,音色平静,“可能是习惯使然,幼时在山中,师傅时常布竹林阵来训练我们师兄弟,如今瞧这竹林,竟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他话音未落,陈琬警觉地抬头四望,忽然心惊,墨珠说的并非空穴来风,这片竹林实在诡异,按理说,京畿之地本就不该出现大片成海的竹林,也未曾听人家说过,这京城西郊有着那么一处,莫非……
陈瑕伸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墨珠手心,“你看,这竹叶可以摘下。”
墨珠嗤笑,“你并非此中人,自然瞧不出里面的奥妙,你再摘一片竹叶。”
陈瑕尚未抬手,陈琬便从离身最近的竹子上摘下一片,同样放在墨珠掌心中,与陈瑕摘的那片并列在一起,三人凑着脑袋仔细观察那两片竹叶,再抬头时,面面相觑。
这两片竹叶,无论大小形状甚至叶脉,都一模一样,宛如从同一个铸模内倒出来似的。陈琬在仰头望天,却发现一片灰暗,层层叠叠的乌云从东北角欺压而来,似有一场大暴雨要来。墨珠同时抬头望望天色,又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我虽已有六年未列过阵法,手法早已生疏,可这列阵之人,似乎境况比我更糟,更像是个新手。”
他的话音未落,这四周景色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墨珠大喊一声,“闭眼!”右手已是短剑在握,左手掐着剑诀,一跃而起,跳出那竹林之上,玄色袍衫飘摇,如大鹏展翅。陈琬也是琅琊山中子弟,知道此时发阵之人就在不远,且气息早已不稳,便想着要去助墨珠一臂之力,但奈何她并不会轻功,只能拔了陈瑕腰侧的长剑,松松地挽了个剑花,警惕着四周。
陈瑕闭眼站在她的身后,哑声道,“你要小心。”他素日练的就是拳脚功夫,对此类玄道之术一窍不通,此时竟就只有呆站在原地。
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嬉笑着走来,脚步轻浮,陈琬屏气凝神,侧耳细听,那笑声男女莫辨,似是在喉咙头卡着机械,带着卡兹卡兹的怪响,“嘻嘻嘻……”脚步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轻,倏尔,等到她以为那人已从她身边走过,那声音却又明显起来,伴着竹林清风的脆响,“哗啦啦——哗啦啦——”
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陈琬忽然也跟着笑起来,她本就生得一双凤眸,如此一笑,眉梢眼角一片萧肃,宛如她手中的那把血迹未尽的长剑,一头乌黑秀发无风自动,发上金银首饰散落一地,长发尽散,映衬着她宫妆面容的妖历之美。
墨珠轻落在她身后,与之提剑并肩,衣袂拂过她的侧脸,梨花香依旧。陈琬下意识地握住他衣袖下的手,几乎同时,墨珠轻轻回握。在下一瞬间,两人同时出剑,银光一闪,仿佛铜镜被打破般,眼前竹林美景倏然凝固,无声破碎。头顶乌云猛地散开,万千金光照射下来,映在那苍茫广袤的原野上,远处,村落中炊烟袅袅。
陈瑕被眼前景象惊呆,一时间竟是语塞,直到发觉陈琬和墨珠十指交缠才忙不迭奔上来,拉开自家妹妹,喝道,“成何体统!”
陈琬自下山之日起便未动过内力,加之前段时间卧床半月,身子已不如前,方才提气破阵已是大限,眼下便只有靠在兄长胸口喘气的份儿了,墨珠紧张地上前想探探她的脉息,被她奋力一掌挥开,怒道,“师兄方才为何放过那人?”
她刚才在阵中明明就感受到布阵之人就在不远处,而墨珠方才施展轻功跳出竹林,明明就已经看到那人了,却在最后关头拦下了她的剑,生生放过了那人。
墨珠的脸色自方才起便不佳,此时,他只是挑了挑眉,将陈琬紧握的拳头掰开,掌心贴着她的掌心,再离开时,那里赫然摆着一只金耳环,“那人身上掉下的。”耳环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并不像是中原之地的人会佩戴的饰物。
陈瑕捏起耳环,妥帖地收进自己的衣襟内,再抬头瞧瞧墨珠的面色,忽然伸掌重重拍在他的背后,墨珠猛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来,长吁出一口气,他惨然地冲陈琬一笑,陈琬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被那人点中了穴道。
三人再往回望去,没瞧见什么连绵群山,只有一座巍峨的城门耸立在那里。
时辰尚早,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半空,未到正午。
陈瑕坚持让墨珠送陈琬回城,他自回那矿山,墨竹答应着,将陈琬从他怀里接过来,牵了她的手,与陈瑕作别。
陈琬此时发丝尽散,又是宫妆打扮,金银首饰全数落在那打斗之地,墨珠拿了一只枯木枝盘起她的头发,又拿黄土涂了她一脸,自己也在黄土地上翻滚了几圈,装作是村夫村妇。
“村妇也不该穿着一身衣服啊。”陈琬嘟嚷道,说着,当着墨珠的面撕开了自己的前襟,又拿他的短剑割下襦裙的下半截,学着墨珠在土堆里打了个滚,站起身来,笑道,“这倒像模像样了。”
墨珠手中拿着从她裙上割下的布料,笑得讪讪的,陈琬仔细瞧了他好几眼。
“快些动作吧,此时倒到可以到崇仁去逛逛。”她走在墨珠的前头,头也不回地说。
方才她与墨珠双手交握,竟是感觉不出他体内任何的真气流动,看他同她一道使出琅琊的破阵剑法,使力也是虚晃,如果说墨珠常年在风月场中走动,内力耗尽,也不可能到那个程度,所以,只可能是他隐藏了自己……
她回头望着那依旧捧着自己裙裾的高瘦男子,眼中一片探究。
今日,她头一次在琅琊山外使出了琅琊的剑法,当日下山时师娘曾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露底,就不知方才被困,是不是万不得已。陈瑕所控制的北衙禁军竟会在废弃的矿山中秘密铸造兵器,而那矿洞之外又被人施了阵法,其内种种都可疑地很。她和墨珠并未执意要向洞内行进,一切都是由陈瑕一人指引,那么……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恼人思绪一并散去。
此时,还是向着崇仁坊进发吧。
墨珠一直跟在她身后,离了一丈多远,不慢不紧地跟着。
这个墨珠师兄,实则也是让人猜不透的人物,陈琬心内叹气,她还真是讨厌去想那些细枝末节,怕自己一再深入下去,最终将会惹到更大的祸端。京城之内多事之秋,人人都想脱身自保,她自认不可再脱身,却还想着,能不能在万千烦恼中安身自保,与世无争。
陈琬这么想着,不一会儿便进到城里,已是午时,街上人群攘攘,摩肩接踵,她拐过几个街角,再回头望向人群,早已不见了墨珠的人影。她站在那街角,等了好一会儿,直站到脚跟发麻,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