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老太太再一次跟众人耳提面命,让大家注意在烁阳郡主面前的礼仪。坐在她身边的大夫人听得直想打瞌睡,两眼往院子里晃了晃用以提神,突然间一愣。
“母亲快瞧,那个是谁抱着咱们沉玉呢?”
老太太顺眼看去,只见个棕衣皂靴的年轻男子,双手横抱姜沉玉,春风满面地进来:“孙儿给祖母请安。”
“你……你是……紫辛?”老太太语塞。
众人的视线齐齐往姜紫辛身上钻,此人看起来端方无比,气宇昂然,与姜紫慕的面容几分相似,然男子气韵却比姜紫慕多了不止一些些。那样貌,看得旁边的佟氏两眼直冒光,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英俊之才。
“嗬嗬……”姜紫辛轻轻地笑,随即颔首放下姜沉玉,给老太太磕头,“紫辛不孝,多年未侍奉祖母,难怪祖母一时之间没认出紫辛。这次回来,孙儿便是代父尽孝,伺候祖母的。”
老太太双眼泛光,到底是从姜紫辛的眉目间看出了与自己儿子的相似之处,一时没忍住,抽噎了起来:“快,快到祖母这边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姜紫辛起身,没忘记跟在座的“大嫂”们行礼,微微施了一笑,便大步走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仔细端详,越看越熟悉,也越看越喜极而泣,真想一把抱了这个孙子揉进胸口才解思念之情。
这个姜紫辛年纪与姜紫慕相仿,自小长在京城,七岁时便跟着父亲姜朝海随军东征西讨。现如今已经二十三,入营多年虽只居校尉之职,但屡立奇功是有目共睹的。姜朝海在京低调,不想姜紫辛年纪轻轻便位居要职,免得他居功自傲,不可一世,所以一直不曾提拔。倒是皇帝老子看不过去,所以才指了烁阳郡主的婚事。
姜紫辛总共也只来过凤城两次,第一次当然是呱呱坠地从六道轮回到人间的,凤城祖宅是他的出生地。第二次,便是永顺年间平西大乱之时,姜朝海受伤回祖宅养病的那次,那时候姜紫辛已经十一岁,在祖宅待了一年,才回京城。这之后,老太太包括大夫人等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姜家的孙子了。
如此一算,十一年分离,彼此第一眼看到当然认不出来了。但平日书信往来还是频繁,所以感情不曾生疏。
大夫人很尴尬,这姜家孙子又不是她生的,更比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见老太太如此疼爱,心酸不说,更觉在姜紫慕的一干小妾面前失了台面。
唐素等人有自知之明,纷纷起身要告退,以成全老太太与姜紫辛共叙天伦。
老太太刚才沉浸在喜悦里,一时忘了还有这些人。这会儿回过神,便乐呵呵地介绍了起来:“不忙不忙,你们想必还不认得紫辛,今日刚好打个照面,方不失了礼数。”说着,话就多起来,又嗔怪姜紫辛,“你也是的,怎不让人先行通报一声,祖母也好有个准备。”
大夫人阴阳怪气地笑:“是呀,这惊喜给得实在太大了。母亲是做足了准备迎接烁阳郡主的,不想烁阳郡主不肯屈尊移驾,紫辛倒是来了。不过也好,总算是惊喜一场。”
众人听了都觉得这话醋味儿重得很,只是老太太要留她们下来,她们也只能继续坐回去了。
姜紫辛面不改色,说到烁阳郡主不肯前来之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来到大夫人跟前,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笑脸,抱拳朝大夫人行礼:“大伯母说得是,确实是紫辛思虑不周。郡主体骄,连日舟车劳顿,又遇上水土不服,所以才未能及时拜见祖母与伯母,紫辛没派人提前禀告,还望伯母谅解。至于紫辛,到底是浅嫩,多年未见祖母,不想下人禀来报去地显得生分,又想幼年在此留下的回忆,想看看自己还记不记得老宅的庭院老宅的路,所以未叫人通传。如此,确是紫辛缺了礼数,望伯母见谅。”
这番话至情至性,说得十分诚恳,纵是大夫人不能彻底解郁,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
唐素轻轻吁了口气,常闻久经战场的男人都是火爆性子,这个姜紫辛倒是个例外。他要是爆一些,刚才大夫人那番话就该上脾气了,幸亏没有,否则她们在座就该尴尬死了。她闪神之间,忽然瞧见姜沉玉躲在佟氏怀里,心里顿有些失落。
儿子不认亲妈,真是个要命的问题。自己他日离开姜家,这儿子是带还是不带?带又该怎么带?头疼。
思考的时候,就没听到姜紫辛跟大夫人接下去又讲了些什么。直到姜沉玉忽然在佟氏怀里跟打了鸡血似地跳下地,欢蹦地道:“哦哦……二叔好,二叔真好……”她才陡然回过神。
“……紫辛已派人送往各位嫂嫂的院子,还望各位嫂嫂不嫌弃。”姜紫辛仿佛说了不少话,吐出最后一个字,便拿起旁边的盖碗喝了一大口茶。
唐素就寻思着,大概是姜紫辛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提前送往各院去了。这是个有心人,行事也低调,姜紫慕跟他一比,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众人答了谢,就见姜沉玉这小兔崽子猴急地在原地打转:“快快……我要去瞧瞧二叔给沉玉带了什么。”可是眼珠子乱瞄,也没找到奶娘。
这时候才有丫头“噗嗤”笑出来,打趣道:“哎呀孙大少爷的裤子湿哩……”
姜沉玉顿时烧脸,一下子夹紧自己的屁股,背着身慢慢慢慢地往佟氏那里靠。
佟氏惊叫起来,才发现自己被姜沉玉坐过的大腿湿了一大片,点点的尿骚味儿熏上来,让她的脸抽搐不止。
唐素闷笑,姜沉玉又使坏了。怕被人发现自己尿裤子,就坐佟氏腿上去掩人耳目,真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奸险。
姜沉玉也是因为他二叔给他带礼物,他一时高兴坏了才忘了形。现在被人发现尿裤子,鼻子一皱就大嚎起来:“沉玉没有尿裤子,沉玉没有——那是,那是地上有水,沉玉跌倒的……呜呜呜呜……沉玉没有尿裤子,没有……”
姜紫辛失笑不已,刚才姜沉玉不小心从观景栏掉下来,应是那时候被吓尿了裤子。可这孩子却死不承认,真是好气又好笑。
老太太原本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四岁的孩子尿个裤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见姜沉玉哭闹,才令大家都收了笑:“奶娘呢?奶娘怎么也不在?说起来,刚才怎么是你抱这孩子进来的?”
“不许说!”姜沉玉终于原形毕露了,虎着脸吼姜紫辛这个二叔,“不许说不许说,你要是说……我,我就……呜呜呜呜呜……不许说,你就是不许说……”
姜紫辛哭笑不得,只好对老太太摇头。
那是大夫人的亲孙子,见这般哭闹哪有不上心的。可是找不到奶娘,她便只能扯了嗓子叫:“丫头们都是死的么,还不把孙大少爷带下去换洗,若冻着了,我看你们谁赔得起!”眼角往旁边一拉,瞥见唐素这个亲妈还坐着,顿时祸水东移,“你是怎么当娘的,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万一哭出了毛病可怎么是好?还不跟着去!这么些年也不见你出点心出点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沉玉的娘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