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还未进得紫苑馆,却听得紫苑馆传来笑语声声。原来那张元正和几个刘府中的几个泼浪子弟们,围着火炉在馆内猜拳赌酒。刘清则仍旧在里间暖阁内读书。
张元只穿了件紧身深紫箭袖撒花薄袄,头上戴着束发嵌宝金冠,在这暖室之中,愈发衬得眉如墨画,鼻若悬胆,怒时却似笑颜,若不是看他这浪荡撒泼姿态,真正是一个俊朗的男儿。
六儿走进书房,将手中的紫檀砚匣放到书架上,回刘清说:“二爷,景福给您买的砚匣子拿回来了,二爷这会子要打开看吗?”
刘清穿一件家常半旧宝蓝缎面直裰,头戴方巾,一副平常士子妆扮。见六儿进来,身上犹自带着外面的寒凉,便摆摆手说:“不必了,你也到跟着他们烤烤火,暖暖身子去吧。待会我自会着人叫你。”
六儿退出书房暖阁,见刘清身边两个丫头,一个叫雪嫣,一个叫彩蝶,正坐在一旁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围着一只青铜小手炉烤火,便也凑了过去,和她们一起坐着暖手。
“你们瞧瞧,哪家的丫头能像他家那样放肆,竟然能和主子爷们一起猜拳赌酒。这要是在我们府里,夫人早就把我们给赶出门了。”那雪嫣小声跟丫头们耳语道。
她说的人不会有别人,自然是指张元的贴身丫头环儿和凤儿。六儿顺着雪嫣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两个丫头正挽了袖子,和那几个府中的主子小爷们猜拳赌酒,嬉笑怒骂,哪里有丫头家的模样儿。那环儿恰巧输了,正被府中一个叫刘瑾的小爷灌酒,那刘瑾身量不高,生的细眉细眼,脸上满是青春少年的疙瘩痘,是刘清同族的兄弟,排行第九,府中人称九爷,但背地里却有个诨名,人称“瑾泼皮”,是这府中出名的泼皮撒混的主子爷儿。
环儿被那刘瑾灌不过,只得告饶,躲到张元身后呼救:“五爷今日若不救我,这瑾泼皮今日断不会放过奴婢。”
张元拍手笑道:“环儿,输了就得灌酒,今日这是规矩,五爷我可救不了你。”
正嬉笑玩耍间,却见半旧大红缎面厚门帘儿被人掀开,张元身边的小厮焕奴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见主子爷正在兴儿头上,不敢高声去叫,只是在一旁小声叫道:“五爷,五爷。”
“什么事儿?”张元不耐烦地说。
“信儿,老爷的信儿。”焕奴扬了扬手中的信。
张元接过信,也不去看,便将那信儿扔到了炉火中,焕奴吓得吐吐舌头,说:“爷,明儿就是小年了,您若还不会金陵府中去,您自个儿倒好说,老爷还不活剥了小的们的皮?”
张元站起身来,从刘瑾手中夺过酒壶来,仰天灌了一桶,大叫道:“算了!不玩了。明日就打道回府。”
“元哥儿,你还是要走啊?不是说好了今年在瞻园同我们兄弟几个过年么?到时还府中还要请个戏班子,咱哥儿几个好好乐和乐和,你这么一走,我们哥儿几个就不热闹了。”刘瑾说。
张元微带醉意,笑着对那刘瑾说:“哥哥我这次回金陵,明年就会给你们娶回一位如花似玉的新嫂嫂。”
“敢情是这个原因,那就恭喜元哥哥了。”刘瑾抱拳嬉笑。
张元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怒道:“恭喜?恭喜个屁?等哥哥我娶了嫂嫂,还能陪着你们这样子耍吗?”
“听说元哥哥要娶的嫂嫂是当今内阁阁老沈一贯的千金,哥哥以后定是仕途通达,前程似锦,只望元哥哥以后仕途发达了,不忘提携提携我们这几个哥儿才是。”另一个叫刘福的说。
“仕途发达?你们几个既想着升官发财,又不肯用心功课,叫哥哥如何提携你们?更何况,哥哥我说不准明春就剪了头发当和尚去了,到时候一准提携你们做个烧火做饭的小沙弥。”张元半真半假地戏谑道。
“元哥哥,咱也知道你就是喜欢作弄兄弟们不是?这当和尚的话儿也只是说出来吓唬吓唬哥儿几个的不是?”刘瑾笑道。
“你们几个浪子,离了元哥儿就没有了主心骨,都像你们几个怎天缠着元哥儿赌酒厮混,看张阁老以后如何收拾你们,还在一个个做着提携的美梦?我看,你们若再这样拉着元哥儿厮混,他日后别说剪了头发做和尚,就是变成个浪荡汉也是真的。”刘清从暖阁间踱步出来。
“二哥,咱不就是舍不得元哥哥走么。”刘瑾笑道。
“元弟,明天就小年了,在府上同我们过了小年再回金陵也来得及。”刘清对张元说。
“也好,我这趟来,几次三番去见云娘,都被她关在院外。我想趁着明儿个是小年,你们阖家吃小年饭时,就应该可以见到云娘了。”张元说。
刘清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元弟,云娘……云娘一直以来并不曾被认作是府中之人。家中无论大小事情,节假时日,云娘是不能同府中男女老少同桌吃饭的。更何况……她这一年多来,病势日重……”
张元怒道:“为何这些你从未向我说起?”
“元弟……你也从未问及过云娘这些?”刘清道。
张元跺跺脚,叫一声:“焕奴,你跟我走。”便掀开门帘儿,大步离去,卷起一股刺骨的寒风。
那张元的贴身丫头环儿和凤儿忙追了出去,被张元呵止,回芜衡阁去了。那几个府中小爷,也都灰溜溜地散了。
“元弟……元弟……唉!都怪我一时说漏了嘴。雪嫣、彩蝶,你们跟我一同去。”刘清道。
谁知那雪嫣、彩蝶两个丫鬟却迟迟不肯起身,那刘清逼得紧了,二人索性含泪跪了下来:“二爷,好二爷,都说那云娘得的是治不好的痨病,那病是会过人的,奴婢不想去,也求二爷也不要去。”
“你们……”刘清怒道:“这些个贪生怕死之辈,没出息,府中白养了你们。”
那雪嫣、彩蝶两个丫鬟何曾见二爷发过如此大的火?只是“呜呜”地哭,刘清迈脚要走,却被雪嫣、彩蝶两个死活拉住,不肯让他前去,那两个丫头哭道:“二爷,您不要去,那痨病要是上了身,是会没命的。”
六儿见状,说:“二爷,让六儿前去看个究竟吧。”
刘清点点头,说:“也罢,你赶快追上元弟,护着他些,莫让他情急之下染出病来,你自个儿要小心些。”
六儿只说了句:“二爷放心。”便拔腿去追张元二人。
刘清见她离去,摇头笑道:“亏得这丫头有一双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