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索倒是很利索,只是这丫头生得太单薄了些,我家老夫人喜欢粗壮些的丫头,好使唤。我看你还是另找别家吧。”在刘府的后门口,一个身穿青布比甲的干练的中年妇人将六儿上下瞅了又瞅。
“林家嫂子,您别看这丫头单薄,她身板结实着呢,什么活儿都能干,您就收下她吧,包管让您省心。”张氏媚着一张笑脸,央求道。
“不行,不行,还是太单薄了,只怕进府不几天,就吃不消病倒,还要老夫人倒贴药钱。我可做不了这个主。”那位名叫林嫂的妇人说道。
张氏带着六儿灰溜溜地出了刘府后门,一面连声骂个不停:“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真正是个赔钱货,连做个粗使丫头都做不出去,白白花了老娘两盒桂花糕。”
张氏自己骂骂咧咧地往前走,见后面没有声响儿,回身一看,那丫头背对着她已经跑出老远,不觉火冒三丈起来:“不长进的死妮子,你往哪里去?还不跟我回去做饭。”
六儿听见她的骂声,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朝着张氏道:“娘,你回吧,六儿今日一定要进刘府。”
“死妮子,你疯了,这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不是你这个野丫头想进就进得了的。”张氏急急地上前要拽她回去。
“娘,我不回去,今日即便是进不了刘府,这会稽城里的大户人家多得是,还有什么刘府,吴府,六儿我横竖都要进一家。”六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大的口气,老娘今日就要看看你这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能耐,我这就回家等着去,你若进不了大户人家,也不要给我回来才是。”张氏恨恨地骂道,撇了六儿自己回家去了。
六儿虽说打小就是走街串户的主儿,但这会儿又来到了会稽城最大的人家刘家府邸,不免心中还是上下打鼓。赤脚穿着一双草鞋只知道往前走,既然回家的路给张氏堵住了,自己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她在刘府紧闭的后门处站立良久,直到那后厨飘来食物的香味,六儿终于鼓起勇气,“砰砰砰!”地敲起了刘府的后门。
“吱呀!”一声,后门打开了半扇,一个黑脸的胖丫头伸出头来,大户人家的丫头自有一股傲气,那丫头斜着眼问道:“你是谁?”
“六儿。”
“是哪里来送货的吗?”
“不是,我想到你们府里做丫头。”
“哼!你当我们刘府是什么地方了,这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吗?”那黑丫头尖着嗓门数落道。说完,毫不留情地“哐!”的一声将那扇门紧紧的关上了。
六儿就这么站在紧闭的刘府后门边,一直等到一个送鸡蛋的伙计来敲开了刘府的后门,便一脚跟在那伙计后面,再次踏进了刘府的后门。
“喂!你这个野丫头怎么这么不知礼数。老焦,快将这个丫头轰出去。”那黑丫头横眉竖眼地叫道。
那名叫老焦的家奴马上过来将六儿拉扯出去,“走,走,走,这里不是要饭的地方。”
“我不是来要饭,我是城南董家的六丫头,我叫六儿,我是来这里干活的,什么活儿都能干,求你们收下我。”六儿争辩道。
林嫂听见院里的吵闹声,连忙出来,见是刚才的那个瘦小丫头,便让老焦放开六儿,问道:“倒也是个有性子的丫头,只可惜怎么就摊上那样一个娘。好吧,我这后院里也缺个打杂的丫头,就留你在这里吧。”
“多谢林妈妈。”六儿喜出望外,朝着林嫂屈膝谢恩。
“翠蛾,你带六儿去见小柔姑娘,就说是我看中的一个新丫头,让小柔姑娘给六儿到库房领一身新衣服换上。我们刘府的丫头,总不能穿着补丁衣服和草鞋服侍老爷夫人们吧。”林嫂吩咐刚才那个黑胖的丫头。
“娘,就她这样一个豆芽菜样的黄毛丫头,你也看得上?”原来这个黑胖的丫头是林嫂的女儿,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母女俩。
“翠蛾,我看她应该是个不错的丫头。”林嫂对女儿说道。
林嫂吩咐了翠蛾,又要进屋去忙自己的活儿,只听那六儿在身后叫道:“林妈妈,六儿还要回家禀告爹娘才是。”
“不必了,我待会自会差个小厮给你爹娘捎个信儿,往后,你只管安心在刘府干活就是。”林嫂笑道。
“六儿谢过林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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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稽城首屈一指的书香望族刘府果然名不虚传,这刘家的祖上刘汝戴是嘉清年间的进士,曾做过当今太子的师傅,官至金陵礼部尚书,后致仕回乡。刘家几辈下来,进士出生就有十来个,刘家子弟要么是朝中大臣,要么是地方要员。到了如今刘老太爷刘培林这一代,虽说不及祖上和同族兄弟那样辉煌,但这老爷子也大小是个举人出生,在绍兴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望族,刘家老爷刘丘山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如今为京城工部郎中,正五品,只留家眷在这里,孙辈有刘清一个金玉般的公子,如今是金陵应天府国子监的监生,功名前程指日可期。真正一个诗书礼仪,钟鸣鼎食之家。
这刘府的府邸名叫“瞻园”,园中亭台楼阁,飞檐碧瓦,奇花异草,美不胜收。六儿在翠蛾的带领下,穿过后院的拱门,便来到了一方清澈的池塘边,穿过架在池塘上的悠长屈折的回廊,看着池塘边掩映的翠竹,竟像是到了人间仙境。
穿过池塘,翠蛾带着六儿进了幽兰馆,一个穿着鹅黄色蜀锦的姑娘,满脸含笑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翠蛾,这个丫头是谁?”
“她叫六儿,是我娘刚找的一个粗使丫头,我娘让我来回姐姐一声。”
那女郎朝着六儿上下看了几眼,含笑说道:“嗯,我知道了。你们稍等片刻。”
看着女郎那婀娜的背影渐行渐远,六儿这才悄悄问那翠蛾:“翠蛾,她是你家小姐吗?”
“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我家小姐那样尊贵的人儿,岂是我们这些粗使丫头随便就能见到的?她是我们夫人身边贴身丫头小柔,和我们一样,都是刘府的丫头。”翠蛾不屑地瞟了六儿一眼,说道:“以后你在这府里,可不要随便乱说乱走,这是我们做丫头的规矩。”
“嗯,六儿记住了。”六儿回答道,心中叹道,难怪穷家小户的女儿都想进大户人家做丫头,象小柔姑娘这样的丫头,吃穿用住不知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要强上多少倍。还有那模样,那风度根本就不是那些市井中小女子可以比得上的。
等到小柔姑娘再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套崭新的衣服鞋袜,说道:“这衣服你穿可能宽大了些,不过你正是长个儿的年纪,过不了多久就会合身了。过些天我会再要库房给你在外裁一身合身些的衣服。”
“多谢小柔姐姐。”六儿接过衣服,谢过小柔姑娘。
“还有,你的月钱是每月一两银子,不过若是犯了馋嘴偷懒之类的错儿,是要被扣月钱的。”小柔声音柔和之极,但是她的话却是不容违背的。
“是,六儿记住姐姐的话了。”
从此以后,六儿就正式开始了在刘府的生活。在刘府的后院厨房里做了个淘米洗菜劈材的粗使丫头。
刘府的日子虽然苦些累些,但是在六儿看来,却已经是幸福的时光了,没有了后娘张氏无休无止的呵斥和使唤,也不用每日大街小巷地叫卖瓜果。刘府下人的饭菜虽然粗劣了些,但也好得过家中万倍,至少每日可以吃饱肚子,不再饥肠辘辘。
掌灯时分,干完了自己分内的活儿,六儿回到下人丫头们的住处,打了一盆热水,暖暖地泡了脚,换上了干净的袜子,她的脚上终于穿上了真正的袜子,不再整日赤脚穿一双草鞋。在这里,尽管只有两套粗使丫头的青色衣裙,比起在家时穿的破旧男儿衣衫已经不知要好过多少。
刘府下等丫头们合住着一个大房间,一人一铺,整齐划一。六儿走到自己的床边,待要脱了衣服睡觉,不料一个名叫玉莲的美婢突然间尖叫起来:“是谁?是谁偷了我的玫瑰香膏?”
众丫头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出声,这个玉莲虽说只是后院里的一个粗使丫头,但是仗着模样儿生得明媚姣好,因此心性颇高,一心想到刘家少爷或小姐身边做个贴身丫头,却一直没能如愿,因比这房里的丫头们要大些,经常对小丫头们呼来喝去,那些丫头们也不招惹她,只盼望她哪一天年龄大了,被夫人配个小厮嫁了去。
“好,你们一个个竟敢不理我,我今天要一个个地搜,我要是搜到了哪个贼偷了我的玫瑰香膏,我定然要闹到夫人那里去,不要怪我不讲情面。”玉莲叉腰叫道。
玉莲一面叫着,一面挨个儿地将每个丫头们的床铺和箱笼翻了个底朝天。
那翠蛾也不劳她动手,早早地就将自己的褥子和箱笼打开,冷笑着让她来翻。那玉莲翻过,翠蛾也不依她,冷冷地说道:“你给我收拾好,漫说我没有偷你的什么玫瑰香膏,就算是拿了用了,这刘府还是有家法的地儿,岂是你玉莲想搜就搜,想翻就翻的地儿?”
玉莲拿这个黑胖的丫头并无办法,只得乖乖地帮她收拾好物件。嘴中说道:“不就是仗着你娘在这后院管事吗?神气什么,臭丫头!”
“我就是有个好娘亲,你能把我怎样?不像有些人,整日里惦记着贴着小姐少爷的脸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模样?”翠蛾的嘴并不饶人。
玉莲将自己那长发往头上一绾,眉眼往上一扬:“谁不想?你们倒问问自己的心,我敢保证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贴上小姐少爷的,我就是想了又怎样?”
这样说着,一面又继续翻查着其他丫头们的物品。她走到了六儿的面前,六儿坐在床边看着她,任她翻开自己的被褥。
“咦!在这里!”玉莲得意地高声叫道。
让六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绿色小瓷瓶赫然从自己的被褥中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