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岁月流逝,一晃十九年过去了,而这些年月当中,许多人,许多事,总那么深刻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以前或许天真、任性,入了皇宫,便是性格的历练,有人的地方,果然就是江湖。
曾经总吵着要风哥哥带我游走江湖,做一代女侠,真正入了江湖的门,才发现,曾经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多么珍贵。
是人都要长大,只是我这长大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深秋的晚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拢了拢披风,依然还是忍不住咳嗽。
最近只觉得身心疲倦,不想动弹,要不是想来看看如焉,我宁愿待在苍穹楼,不出门。
苍穹楼到泽瑞宫有一段距离,月光稀疏的照在石子小路上,有淡淡的光反射在我黑色的裙裾上。
泽瑞宫三个大字依然清晰,无论经历过多少风雨的洗礼,它似乎永远是这样深刻隽永。
这里是我来皇宫后第一个住所,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感慨。
时光变迁,物换星移,不变的只是那风、那树、那砖、那墙。
大门处居然没人把守,不知道当值的小太监去了哪里。以往到这里,只要经过通报,鸾凤总会迎上来接我。
鸾凤心直口快,嘴里不饶人,但是心肠是很好的。
想起她,心里升腾起一丝苦涩。
径自走了进去,主殿里有淡淡的烛光。
一层一层往里走,暗淡的光线下,如焉的表情瞧不分明,只那满屋子药气,熏得人受不了。
“姐姐……”,我在门口唤道。
斜靠在床头的女子激动又无力的动了动身体,憔悴得不成人形。
走近一看,整个人瘦的都只剩皮包骨头了,颧骨突出,肌肤早已没有往日的色彩,显得干枯而显老,黑色的发丝里可以看见许多隐藏的银白,除了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其余已看不出当时美丽的样子。
我震撼的看着她。
手颤抖的握住她的手。
她回握住我的手,我好像握住的只是骨头,没有一点肉感。
眼眶酸涩难忍。
“我是不是很丑?”她开口问,声音嘶哑,有些刺耳。“会不会吓到你?”
我忍住泫然欲滴的泪水,轻声安慰:“只要如焉多吃东西,一定会跟以前一样美丽。”
她眼睛眨了眨,神色黯淡:“吃不下。”
青衣解释说:“每次只要吃一点点,就会吐出来。”
“姐姐,你这是心病,心里别想事,一切都会好的。”我端过青衣手里的碗,用勺子舀起细碎的粥喂她。
如焉看着我,笑了笑,眼里有些无奈,终是不忍拂了我的意,就着勺子吃了一口。
我高兴的给她擦了擦嘴角,“真好,只要能吃的下去,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姐姐不是还没跟我一起跳舞吗?赶紧好起来,我们把《雪夜》编完。”
说着又喂了她几勺。
如焉一直微微笑着,和往常一样,我忽然觉得,我和她之间,即使再隔多少年,发生再多事,我们依然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孩子的事,鸾凤的事,根本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相信和信任。
心里蔓延起一股愧疚。
那时,我都到泽瑞宫了,竟然没有勇气来见她。
她这么心胸宽广、温柔善良的女子,是多么美好,我竟然以为她会生我的气。
突然,她脸色一变,扑到床边吐了起来。
还好青衣眼疾手快,用钵盂接住了呕吐物。
如焉吐得厉害,几乎是要把肠胃都吐出来才肯罢休。终于吐完,青衣帮她清理干净,她的脸色已接近惨白。
我颤抖的摸了摸她的脸,眼泪终是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说。
她摇摇头,微笑着。
“鸾凤不是凶手,其实她是我亲妹妹,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我知道,她是绝不会害我的。”如焉说。“也绝不是你,诗雅,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你这么投缘吗?”
我摇摇头。
“因为你像极了曾经的我,善良、纯真。所以我知道不会是你。你的眼睛是那么清澈,又怎么会做害人的事。”她说。
眼泪不可抑制的滑落。
直到此刻,压在我心里的那块大石才终于被抬了起来,我终于感觉到有一种要做轻松的感觉。
“姐姐……”
“我求泽,鸾凤不是凶手,他不信我,下旨将鸾凤赐死。诗雅,姐姐对不起鸾凤啊。”她说着激动起来:“我答应过二娘,要好好照顾这个妹妹,不让她受委屈,如今却因为我,送了性命,我是没脸向家里人交代……咳……”
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还越来越剧烈。
看青衣动作熟练的照顾,想必经常这样。
心里越发苦涩。
“姐姐不要想这些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要向前看。总不能老活在过去,让自己心累,身体也累。鸾凤的事,姐姐放心,诗雅一定会给姐姐一个交代,我也一直把她当自己妹妹看待,不会让她死的不明不白的。她也是因为我……”
“妹妹就别担心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不过是在拖时日而已。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总算是无憾了。”如焉面色平静,竟像是参透了生死。
听着她这话,心里咯噔着难受,担心极了。
“姐姐别说傻话,诗雅可是要姐姐陪着的,在这宫里,我只姐姐这一处可说知心话,只有姐姐会在诗雅无助的时候帮我,姐姐不能丢下诗雅不管。”
她这情况也不是没得治,最怕的是她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想法,这就是最麻烦的。
所以一定要帮她找到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诗雅,你千万要记得,别做别人的影子。”她忽然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语气忧伤。
“姐姐为何说这话?”我疑惑的问。
她看了看我,一滴眼泪从那大大的眼睛里流出。
“宫里人都传皇上宠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德妃,我一直以为能得到他的宠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却没想到,他宠的爱的不是我,只是透过我看到的那抹影子。诗雅……姐姐心里难受……”。
第一次看到这样柔弱无助的如焉,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她全身的重量很轻很轻,轻的我心发疼。
“怎么会呢?你别多想,宫里的人都是这样,传来传去,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我看他对你的情谊不像假的,你别因为别人的闲话就委屈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终于明白她症结所在,原来也是个痴情的傻女人。
尧泽啊尧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了?”如焉酸酸的问。
“你待在屋里没出去,还不知道吧,西星国太子在我朝被杀,西星列兵在我们边境上叫嚣,他在忙正事,所以没有空来看你,过两天他不那么忙了,就会来的。”
“真的吗?”
“真的,相信我,我保证他会来。所以你要乖乖吃饭,男人都爱美人,如果你不好好养好自己,到时候拿什么留住他。”
好好安慰了她半天,她似乎有想开的迹象。人一生病就容易变得固执,而那固执的背后却是柔弱得像个小孩。
青衣送我们出来,语气伤感:“姑娘,娘娘只听你的话,你多来看看她,她可能就会好起来。”
我点头,拉着她的手:“辛苦你了,青衣。”
忽然想起到这里这么久,竟然只看到她一人在如焉身边伺候,这倒是让我疑惑。
问起青衣,青衣语气萧条:“宫里谁不是攀高踩低的,皇上好久没来了,他们都觉得娘娘失了势,一个个都越来越不上心,所以我索性就弄走了一批,省得看着心烦。”
走得时候,青衣欲言又止,我猜到她要问什么,只是我并不想说,所以带着轻浅离开了。
有些事,放在心底比较好。
回到苍穹楼,意外的见到一个人。
看着斜躺在躺椅上、姿态悠闲的某人,心情就开始变坏。
我让轻浅下去休息,轻浅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我许久,默默地退了下去。
只要靠近他,就是危险。
我可不放心轻浅跟他多接触。
“小丝丝有没有想我呀?”故意装出很嗲的语气,让我心有一阵恶寒。
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哎……小丝丝就是没良心,你看,本王马上要去历城了,走之前还想着来看看你,你却是一点也不想我。”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是失望,伤心,委屈的结合。要不是我对他的了解,也是要被他这表情给骗了。
等等,他刚刚说去历城,那风王……
“你去历城干什么?”我问。
“终于关心本王了,皇兄收了你,四哥消息如此灵通,相信此时已经开始从历城赶回来了。所以皇兄派我去接手西星的谈判。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有段时间不能看到小丝丝了,小丝丝会不会想我?”他眨巴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中闪现一排排的阴影。
妖孽一样的脸蛋上,此时的表情纯真中带着一丝邪魅,让人看不透。
“你当初劫我,到底是为什么?”我问。
他头一转,邪魅一笑,吐了吐舌头:“你猜啊?”
“记得要想我”,留下这句话,便不见了人影。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阵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