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火焰升升降降,带动着光影明明暗暗。
一夜一日的雪,仍不停歇。
漫天碎末的星子,裹夹着清寒的气息飘飘扬扬的落下,屋里折射的灯光,明与暗的交界里,星光点点的纯白,那样轻盈流转的姿态,渐渐的将泽瑞宫点缀成了满目银白。
不远处黑枯的树干,覆了雪的枝桠间,黑白的对比如同棋盘上正在激烈厮杀的棋子,间或白子占了上风,便将黑色围困侵吞,直至他无力回旋。但深沉的黑总会自我留下一线生机,等到白子耗尽气势,再如星星之火燎原,反败为胜。白色褪尽,自是一片新的气象。
无穷无尽的黑与白,我极力远眺,那尽头,能有一个男人走来。
李大哥,你可知道,你现在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如焉生命的一点一滴,你可要快点回来。
双手合十,静心祈求,如果能让李大哥现在出现,诗雅愿以寿命相抵。
“小姐,你吹了很久的冷风了,手这样冷,先进去吧,我来看着。”轻浅握住我的手,轻轻哈气。
我摇头,进去只能看着如焉越来越弱的生命迹象,我要在这儿等着李逸,第一时间拿到龙翼果。
“小姐,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没事,我的身体我清楚,哪里是这么一下风就能把我给吹倒的,你进去吧。”
“既然你不进去,轻浅只好在这陪着你。”
我看着轻浅温柔的小脸上渐渐升起的无奈,瞥开视线。
时间的逝去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心情越来越焦虑。
当天色尽头那抹藏青色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心里涌动的竟然不是焦灼等待的激动,而是一股深深的恐惧。
如果,如果他没有找到龙翼果,该怎么办?
李逸的身影由远及近,当他站在我跟前的时候,我才觉得这不是我眼花。
我仰起头,他满脸疲倦、眼带红丝的看着我。
“怎么等在外面?”
不理他的问话,径自问:“龙翼果呢?你找到龙翼果了吗?”
他看着我的眼闪了闪,好像有话要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却错漏了他此刻复杂的眼神。
拿着盒子,直奔进殿内。
“神医,龙翼果来了。”
樱涉看着我手里的盒子,神色激动,“给我。”
他拿过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颗红彤彤的的果子,有鸡蛋那么大,整个都是红色的,看起来很好看。
“姐姐,你有救了。”我执起如焉的手,双手握住。
此刻的心情,无以言表。
这一个半月时间以来的担心,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脑海里呈现如焉跳舞的样子,旋转灵动,轻灵如燕。姐姐,能和你共舞,其实也是诗雅的心愿。
忽然,樱涉奇异的开口:“不对啊,不对……不对。”
我抬头看他,他神色怪异的看着盒子。
“什么不对?”难道盒子里不是龙翼果?
“这果子不对。”他说。
我向李逸看去,他一脸惊异的看着樱涉。
“这果子有毒。”樱涉郑重的说。
我听得头发晕。
朝盒子里的果子看去,实在看不出区别。
樱涉说:“龙翼果虽然罕见,但老朽曾经也见过几次,正常的龙翼果颜色没有这么深,也没有这么纯,按道理应该是中间颜色深,越往两头,颜色越淡。但这个不一样,你看它总体就一个颜色,分明是有人在果子里下了毒,所以才会是这个颜色。”
我仔细看了看那果子,果然都是一个颜色,并没有色差。
心凉至谷底。
“那这说明什么?”我问。
“说明这龙翼果不能用。”樱涉说。
“那……”实在问不出口。
“她没救了。”樱涉说。
“南宫太子亲手给我的,怎么会有问题,前辈,你确定你没看错。”李逸惊道。
樱涉听到他的话,胡子翘了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逸拿过龙翼果,仔细瞧了又瞧。
“怎么可能不能用?”李逸喃喃自语,很受打击的样子。
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问:“神医,如果现在不用龙翼果,她……会怎样?”
樱涉说:“熬不过今晚。”
“那用了这个呢?”我指着龙翼果。
樱涉说:“一下子我也没看出来这里面是含了什么毒,用的话,结果我也不确定。”
我握紧了双手。沉声说:“那就用吧。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放过。”
樱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逸,李逸点点头。
李逸说:“想不到你对如焉感情这么深。”
“因为她是宫里唯一一个不管我怎么样,都会包容我的人。”
“她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深情爱护。”李逸俯下身触摸如焉的脸颊。
“是我何德何能,有她这样一位姐姐。”
想起她一直以来的照顾,寒风中的等候,出冷宫后待我的好,我是多么的福气,有这样的好姐姐。
姐姐,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最后试试,你要为诗儿撑住,为尧泽好好撑住。
李逸说:“如果……如果……”。
樱涉端了药碗来,交给我,他说:“你要试就试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药吃下去,是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
药碗温热,却像是滚烫的开水,从手心烧至心房。
我小心的舀了一勺,李逸已将如焉扶了起来。
那瘦的很小的脸已经苍白的几乎透明。
眼泪掉进了药碗里,我极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将勺子递到如焉嘴边。
李逸掰开她的嘴,将药灌下去,褐色的汁液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怎么办?她不会咽了。”我看着樱涉。
樱涉拉开我,端过药碗,亲自喂了起来。
他将勺子直送进她嘴里,一点也不温柔。
我看着干着急,会不会伤了她。
药还没吃完,如焉的嘴角就流出大量的血来。
随即,耳朵、鼻孔都开始渗血。
轻浅惊叫起来。
我捂着嘴,退了两步,叫不出声音。
樱涉摇头,端着药碗离开。
李逸喊着:“如焉,如焉……”。
我的眼里脑海里全是如焉流血的样子,那样看着她,一时失去了反应。
轻浅摇晃我:“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迟缓的转过头,看她。
她担心的眼,密密麻麻的是失去的害怕。
我走近床榻。
血已经染红了白色的被褥,如焉双眼大力睁开,白色的眼珠就那么看着我,身体剧烈的弹动着,嘴角呕出大滩大滩的血。
我泣不成声,指甲抠进肉里。
手颤抖的伸过去,“姐姐……”
“娘娘……”
“如焉……”
她的手剧烈挣扎着,在我手上抓出了红痕,我握住她的手,她又动了几下,然后忽然不再动了。
我泪眼模糊的看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抑制的大叫:“姐姐……如焉……”。
她却再也不动了。
“不要……”,我朝后大喊:“神医……”。
樱涉走上前来,摸了如焉的眼珠,原本睁开的大白眼珠子,合上了。
“娘娘……”
“娘娘……”
樱涉说:“准备后事。”
一声巨响,李逸一拳打在一旁的石柱上,我面无表情的扫过。
迈着沉重的步子,退出乱成一团的地方。
外面大片大片的飘着雪花。
雪神,是你带走了姐姐吗?
你要带她到哪里去,这样深的白雪就是来接她的路?
雪神,你要好好对她,她是个好女子。
不要让她再这么善良,善良的人终究太脆弱。
如果有来生,如焉,但愿,我们还能是姐妹。
脑袋好重,好痛,好晕。
眼前的景物似乎在晃动。
背后传来焦急的声音:“诗雅,小心。”
落进一具柔软的怀抱,我晕了过去。
即使在睡梦中,也这么不安稳,偶尔是大朵大朵的大白花,大白马褂,全世界都好像是白的;偶尔是红色的唢呐,红色的衣衫,铺天盖地的红色绸缎,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红色铺就。
嘟嘟的唢呐声,啪啪的炮竹声,不绝于耳。
烦得很,吵的人睡不着。
身边有人在说:“青衣,风王府今日守卫森严,我等了很久,一直没见到王爷,好不容易看见王爷身边的侍卫风雨,拜托他带话,就赶了回来,小姐怎么样?”
“神医说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如果不唤醒她,她会一直醒不来。今日风王成亲,自然是很难进得去。宴席是晚上,万不得已,到时候只能让李大哥跑一趟。”我听得出这是青衣的声音。
我这不是醒来了么,还劳烦这么多人干什么。
“手指动了,青衣,小姐手指动了。”轻浅激动的叫喊起来。
“我看看……老天保佑,总算是醒过来了,醒过来就没事了。”青衣说。
睁开眼睛,便看到他们两担忧的目光。
轻浅眼眶一红,朝外唤道:“杳音,泡杯茶来。”
轻浅还记得我这么多年的习惯,有她在,真好。
“外面怎么这么吵?”
杳音将茶递给轻浅,说:“今日王爷和君薇公主完婚,当然……”。
“杳音,住口。”轻浅、青衣异口同声大吼。
完婚?
是哦,今日是尧风跟君薇成亲的大日子,难怪外面的唢呐声,炮竹声这么大声,连我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婚礼很盛大吧。
我曾经想象过穿着大红嫁衣嫁给你的情景,你骑着高头大马,你揭开盖头对我说:诗儿,我的夫人。
风哥哥,你要娶亲了……
忽然,心房处一阵剧痛,有液体自嘴角流下。
“小姐……”
“姑娘……”
“丫头……”
“诗雅……”
很多的声音,可我脑海里,只看得到,穿着大红袍子的你。
风哥哥,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