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我觉得这法子不行,咱俩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二赖子紧张得有些结巴。 “没事,再试一把,手榴弹跟石头子的分量到底不一样。”三儿又掏出一个手榴弹,“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准行。” “要再不行呢?” “再说。” 听起来,三儿压根就没寻思“不行”,二赖子掂掂自个的子弹袋,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怕今天是要跟三儿在这赌一把生死了。 三儿欠起屁股往山下的日本兵那瞅了瞅,咽了口唾沫,拿着手榴弹的手在半空悠了悠,猛地一抬,手榴弹眨眼间冲向了那群日本兵。二赖子完全看傻眼,还没等他反应,三儿把身上的第三颗手榴弹也扔了出去,同一个地方,上一声爆炸的余音还没散尽,又一声爆炸穿破了云层。眼见得那队日本兵上了天,区小队这边士气一下提了起来,汉奸兵失了脊梁骨,完全乱了套。刘全勤一挥手,区小队冲下山去,汉奸兵们把枪械一扔,脚下赶着烟尘溜掉了。战士们去清理战场,只有二赖子蹲在一旁,对着日本兵那挺重机枪尸首,唉声叹气了好半天。
别看三儿的那天二片子装得够稳定,可当三儿扛着枪跟战利品跨过门槛,二片子连人带心肝都飞过去了。几天没洗脸,三儿的胡茬硬的赛钢钉,二片子哪管,不顾疼不顾痛地亲了两口。三儿从身上把褡裢解下来,开始给二片子显摆他的战利品,花花绿绿的罐子摆出一堆,他说这叫罐头,是稀罕玩意儿。他用刀挑开一个罐头,二片子一尝是酱肉,她笑嘻嘻地说,日本人咋这阔气,送这么多好吃的。三儿嘴一撇,阔气啥,一挺重机枪炸毁了,要不区小队往后的火力就更猛了。晚上二片子给男人冲凉,他站在月光里,露出黝黑结实的身膀,她边冲边摸着,他不是树一样的男人了,而是石头似的爷们儿。他手里拿的不是“群仙书院”里的大茶壶,而是冷飕飕、凉冰冰的枪。 到了第二天后晌,二赖子、老皮就提着缴获的罐头和饼干上门来了,他们跟三儿往房檐头地下一坐,就开始聊枪啊打仗啊小鬼子啊。他们的话聊不完,有的时候拍着大腿笑成一团,有的时候会争得急头白脸。可一直到日头落山,他们的屁股也不会抬,到二片子喊着吃饭了,他们也会做出要走的架势,两条腿则不听使唤的到了炕上。
二片子做下的必然是够吃的分量,他两个都是光棍汉,二片子就当他们是自家人一样,碰上啥活也招呼他们,一来二去,反而更惯了。 入伏的那天,三儿后晌回来得很早,他悄悄跟二片子说,晚上刘队长要用他们这开会,叫她把屋子拾掇拾掇。才吃过午饭,二赖子、老皮跟几个战士到了,他们跟三儿在院子里聊天,一直到蚊子下来。二片子在屋里点上油灯,他们就坐到屋里,这时候刘全勤到了,跟二片子说了句“打扰你”“太麻烦了”之类的话,又过了一会儿,一条瘦高的身影晃进院子。二片子去开会,那人进屋看到二片子,笑了笑,她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带他们离开郭家楼子的冯伟。 见冯伟进屋,人们都站起来,喊他“指导员”,刘全勤抬了抬手,两个战士把盒子炮往腰带上一别,就往出走。二片子知道他们是要出去站岗,急忙拦住,“你们留在屋里谈大事,我出去给你们守着就行。” “哎,”刘全勤大手一挥,“哪有让女同志站岗的。” 冯伟点了根烟,笑着扭过头来,“二片子同志,你就安心坐着吧,站岗这种事毕竟还是我们内行些。
你在郭家楼子掩护过我们的同志,现如今你的丈夫也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同志,更是晋察冀了不得的战斗英雄。我们来你家开会,就说明把你当自家人,我们不拿你当外人,你可不能那我们当外人啊!” “您这话说的……”二片子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在傻笑的三儿,“可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我可是头一回到这么干净的‘会场’开会,这个功劳那可是任谁也比不过的。”冯伟笑着说,“更何况,你还把我们的战斗英雄照顾得这么好,这更是天大的功劳啊!” 二片子清楚说啥也没用,就靠在炕旮旯里,藏在三儿的身后。屋子里只剩下冯伟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二片子听得真切,却听不懂。冯伟提到“西安事变”、“国共合作”、“统一战线”,还提到“八路军”、“正规部队”、“反扫荡”,她都听不懂,三儿却听得仔细,身子动也不动,二片子听着他的呼吸丢起盹来。 听到红琴“咕咕咕咕”吆喝着喂鸡,二片子才醒来。冯伟仍然在讲话,他的烟卷早抽完了,手里拿着老皮的烟袋锅子,其余人还是仔细地听着,不仅不累,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她瞅瞅三儿,他笑得最憨。
二片子拢了拢头,想着这些人聊了一夜,难道也不饿?她出去给他们做饭,红琴的闺女端了一大锅玉蜀黍棒子摇摇晃晃走过来,是红琴一大早就做得的。 他们聊到后晌才散了会,二赖子跟老皮又待了会儿,二片子以为他们要留下吃饭,可他们执意走了,走的时候连打呵欠。二片子送完了人,回屋来一看,三儿靠着被卧垛睡着了。她费力地把他放倒,解开衣服,把被子给盖上。正盖着被子,不防他的大手抬起来,揽住她的肩一把搂了下去。 “哎,压着你,不难受啊?” “媳妇,”三儿像说梦话似的,“跟着我,你后悔不?” 他笑了笑,胳膊上一紧就打起呼噜。她挣扎了两下,他的胳膊纹丝不动,真像是铁铸的牢笼。索性也不动弹了,她躺在他身上,贴着他,手指在他身上摩挲,心里没头没脑涌出一个念头,她要给他生个孩子,那念头火似的烧起来,他那条粗重的胳膊根本压不住她心里的火。她咬着牙从那条胳膊下坐起来,没头没脑去脱自个的衣服,去亲他疼他。他的呼噜声变了,变成一种奇怪的声音,她把自个跟他贴得死死的,恨不得那新的生命跟泥胚似的,就这样捏出来。
“你干啥哪?”等做完好事,他迷迷糊糊地问。 “嘘,别吵。”她笑着压在他身上,把双腿夹紧些,生怕她的心思溜掉。 后半夜三儿的肚子里饿得打鼓,他醒来说饿了,二片子去给他寻摸吃的。三儿坐起来觉得身上不得劲,拿起镜子照,身上叫二片子捏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二片子从伙房拿来几个贴饼子,三儿坐在炕沿上吃着饭,告给二片子他们要转移了,二片子也要跟着他们,转移到根据地去。二片子点点头,说明个白天就收拾,她知道这些就够了。打仗的事,她再能拿主意也没用。吃完了贴饼子,他挨着她,问她发啥狠,咋把他捏得五花六抹的。她不理他,怕把心思告给他,他打仗的时候分了神。“等饭熟了,端上桌吓他一跳。”她在心里想。 五更头里,二赖子跟老皮来了,三儿洗了把脸跟着他们去集合。二片子披着衣裳送到街门口,杂乱的脚步惊醒了村里的狗,吠成了一片,在清冽的月光下,三儿走几步就回身对她摆摆手。她倚着街门,手捂着自个的肚子,想着后晌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心里那团火虽不如先头炽烈,但依然暖扑扑的跳着。
太阳才打东山里探出个头,教文化的女教员就来了,她今天打扮得跟个乡下女人没啥区别,她叫二片子快收拾收拾,到村头集合,准备转移。二片子拍了拍手,把围裙解下交给身边的红琴,跟她说了句“保重”,到西房挎出了个蓝布包袱。她早准备好了。 冯伟不知道从哪搞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马又老又干巴,动动尾巴都得喘口气,车上装了个拉糟的大桶,他叫女人们躲进去,在上面盖上隔板,隔板上堆满糟。桶底钻了窟窿,她们好呼吸,借着从窟窿透上来的光,二片子看到大概齐有五个人,除去那女教员都是区小队战士的女人。虽说有板子隔着,上边的糟味还是一股一股飘下来。马车上了路,一颠一簸的,糟的味更浓了。走了好些时候,不知哪个女人咕哝了一句,“怪气了哎,糟的味不重了。”桶里的女人们忍不住都笑了。 底下的窟窿不再有光漏进来,天色不早,马车却进了镇子里。四外熙熙攘攘的,女人们都很怕,那女教员看似跟没事人似的,但二片子分明感到,女教员的脑门上汗津津的。车停下来,隔板被拿开,女人们三三两两钻出去,一个戴瓜皮帽的人领她们去休息,冯伟则皱着眉头在跟一个驼背男人快速的说着啥。经过他们身边时,二片子听见冯伟说,“上级这次针对日军的大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