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紫慕踉跄地进来，差点在门槛上摔了一大跟头，他自己没事咧着嘴傻笑，倒吓得身后一窝丫鬟跟着抽冷气。
唐素细嗅，这空气里因为姜紫慕的到来，旋即充满了一股酒味儿。这个醉鬼！
姜家老太太看着也揪心，指着姜紫慕身后的一窝人便骂：“瞅瞅你们这些丫头，还不快替大少爷取了干净衣裳来。宝鸢……你愣着干什么，去吩咐了烧水给大少爷沐浴。”
宝鸢的小脸通红通红地，迷离的目光几乎就散在了姜紫慕身上。被老太太点着了名，才依依不舍地下去做事。
真是被唐银料中了，这宝鸢果真对姜紫慕有些非分之想。三姨奶奶佟氏四姨奶奶林氏早就一股脑儿地黏了上去，像贴膏药似地左右搂着姜紫慕。显然姜紫慕已经喝得分不清荤素了，目光在众人脸上浏览了一遍，立马排开了两个吊在自己身上的小妾，最终的目光落在了唐素脸上。
唐素淡淡地避开他的视线，向老太太施礼：“丫鬟们不分轻重，还是诸位妹妹料理的好。”
老太太点头，向二姨奶奶郑氏看了眼，郑氏领会，就起身也去扶姜紫慕。不料姜紫慕还是不领情，甩手就把郑氏给推开了。跌跌撞撞地，反而冲唐素走过来。
唐素往旁边挪了挪，闻到越渐浓烈的酒味儿直攒眉：“妾身身上有伤，恐怕不能伺候相公。二妹妹……”她只得向郑氏挤眼色。
郑氏一贯软弱，对此束手无策。
姜紫慕费了老半天儿的眼神研究唐素的脸，几乎要把唐素逼入了死角，忽然间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嘴巴里大声嚷着：“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岁万岁万万岁……”
“哎哟哟……这孽障……”老太太吓坏了，赶紧使人把姜紫慕扶起来，教训道，“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这俩字也是我老太婆能受得起的吗？你是成心要咱们姜家不安生呐！珠萍，你去，快把大夫人去叫过来，瞧瞧她生的这个好儿子！”
珠萍得了命就走，刚才气氛紧张得要死，转眼屋子里就已经沸腾地像开了锅。几个姨奶奶先前以为姜紫慕是要卯足了劲儿揍唐素一嘴巴，都提着心瞪着他的举动。谁成想竟然闹了这个乌龙，连瞌睡的五姨奶奶叶氏都给乐醒了！
四姨奶奶是又气又笑，三姨奶奶干脆瞪着眼回不过神。
只有唐素终于松了口气，绕过姜紫慕，慢慢蹭到刘妈身边，心有余悸地坐了下来。她似乎可以理解为何姜家愿意接受一个傻子进门了……
姜紫慕是让人从醉忘楼里请回来的，听说明日久居京城的姜家二少爷要回来，老太太便早早耳提面命地要姜紫慕准备，到时候去驿站接人。谁想这都火烧眉毛了，他却还有心跟一帮狐朋狗友在醉忘楼醉生梦死的。
今日把姜紫慕的这帮小妾集合起来，老太太也是想个个吩咐几句。姜家二少爷是从京城来的，皇城根下当的差，不日前指婚八郡王的独女烁阳郡主，紧接着就要回凤城老宅来了。所以让姜紫慕提前着手准备，其实是为迎接烁阳郡主。
这老姜家的脸，可是万万丢不得。
姜紫慕糊里糊涂地，让人灌下几盅醒酒汤，脾气越发地仗着酒性大起来。乱糟糟的噪声，把隔壁耳房睡着的孙大少爷姜沉玉都吵醒了，哭着到了正屋，两父子闹个没完。
这一大一小，老太太只觉得头一阵阵地大。姜紫慕的生母大夫人漏液赶过来，见这光景也明白了大半。
“你是沉玉的母亲，怎也不懂去照拂照拂！”大夫人陈氏进门便挑了唐素的错。
刘妈正要辩解，让唐素悄悄拉住了。对陈氏道：“妾身这就把沉玉抱下去。”便哄着哇哇大哭的姜沉玉，带上刘妈跟姜沉玉的乳母去了耳房。
“孙大少爷好好的时候，也没见大夫人同你扯上点关系，孙大少爷闹起来，反倒是三姑娘你的错了。哎……”刘妈叹息，过穿廊时掖紧了姜沉玉身上的貂皮小围子。
唐素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亲近小孩，感觉很是奇异。姜沉玉眼下倒是不哭了，但是红了的眼圈以及挂在鼻头上的泪珠，瞧着很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的心立刻就软和起来，原本就不想待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正好她也不用给自己找借口溜走了。
姜沉玉自小没有养在唐素的屋中，刚生下来，老太太就说怕她一个傻子养不好，刘妈唐银她们只照顾唐素就忙不过来，就提出把姜沉玉抱到她屋里养了。现在孩子都四岁了，而且唐素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关于把姜沉玉还给她的事情，老太太却只字不提。
唐素是知道刘妈替自己委屈，不过这种欲加之罪本就何患无辞，她何必费唇舌去辩解。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挺好，至少耳根亲近，也免遭姜紫慕那如狼似虎眼神的荼毒。
姜沉玉的乳母姓张，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见唐素一个小身板抱着姜沉玉吃力，便道：“要不还是奴婢抱着孙大少爷吧？”老太太目前就这一个曾孙，其他姨奶奶的肚子没个争气的，倘或唐素把孩子摔了，就算她是孙大少爷的生母也得吃顿责罚。
唐素向来量力而为，就把孩子交给张氏。她与刘妈说着话，慢慢地落到了后面。
“刚才听三姑娘一番辩解，是当真要跟老爷夫人断绝关系了。”刘妈见张氏离地远，就幽幽地说起了这些。
唐素毫不意外：“我若残存留恋，日后必定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哪怕沉玉，恐怕也要受我牵连。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断了那些人的念头。”她已经不是傻子了，很多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原本对人构不成威胁，眼下她只要还在这个姜家，就势必为人眼中肉刺。
“三姨奶奶四姨奶奶是跋扈了些，可是想来也不至于如此。”刘妈是唐家的奴仆，现在自己的三姑娘不肯认祖了，尽管事出有因，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如同一根断骨哽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
唐素摇头，没有往下说。佟氏与林氏又怎能翻起浪花？她担忧的当然不是她们。她记得明明白白的事情，是朝廷肯放她一马的原因。傻子——无害！她如今不傻了……朝廷若翻起旧账，她岂不仍要上断头台？
所以现在绝情，总比将来丢命要来得强。
忘恩负义！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温逢书骂她的话，果真是忘恩负义啊，占了人家女儿的躯壳，还要与人家恩断义绝，不是忘恩负义又是什么？
刘妈一生侍奉唐家，现在她的三姑娘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如何？只不过一声喟叹而已……
正打开这个天窗说亮话，刚要进耳房的张氏尖声叫起来：“啊……孙大少爷饶命！！！”
唐素跟刘妈奇怪地对视了一眼，纷纷赶了上去。
只见姜沉玉吊着一管鼻涕泪水，奶声奶气地吓唬张氏：“快放我下来，我要骑马，你不放我下来，我就揪光你头上的毛！！！”
“……孙大少爷，您先松手您先松手啊……”
“不松，你放我下来我再松……”
